書信 (2)

    "你是源泉，我是泉上的漣漪。

    我們在冷冷之初，冷冷之終相遇。"

    他喜歡看書，盡管幾年前的他對書深惡痛絕。

    討厭很自然。小時候的他被父母強制著讀完了一本書，留下了深重的陰影，此后一見書便會回想起當初在父母的死亡凝視中、一字一句念經書般要死不活的自己。年長了些，雖然癥狀減輕，卻又認為被約束在小書桌旁很不自在，直讓人打瞌睡，因此還是畏怯書本。

    轉變很隨便。某次坐飛機，忘記提前下載影片，只能無聊地四處掃視，遂看見右手邊靠邊座位有個青年在專注看書。從起飛到落地，除了眨眼和翻書，青年就沒有其他多余的動作。因為好奇書怎會有這等魅力，他向青年借了本書，結果自己也陷進去了。

    像是能知曉者的誠意一般，只有讀者愿意欣賞之時，書的世界才會倏然敞開，紛繁繚亂得讓人迷醉。之后因為經常有讀書報告的作業，讀書便成了他的習慣。

    這樣過了許久，刷微博時，無意中看到了許多同人畫，將書中畫面演繹得活靈活現的，很是有趣。被勾起興趣的他，也想看看喜歡的書是否有同人創作，于是試探地搜索了一下。

    就是在這次搜索中，他發現了你。你的畫表達得很好，畫技精湛，很有故事感和氛圍感，且隱喻意味十足，有曲徑通幽之妙，讓他贊嘆不已。

    點開你的微博，有好些畫他都感到熟悉，說不定會是他看過的書的場景。因為只有模糊的記憶，他于是借來想到的書，翻找著與記憶重合的那一頁，順帶回顧了書的內容。

    你的畫沒有配文，因此除了畫面，你沒有透露其他信息。像是猜燈謎一樣，他在評論區里指出聯想到的書中段落并寫下感想，即便不一定能對應上，他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然后他就收到了你的感謝，你連續發了好幾個感嘆號，換著各種言辭表示驚訝與感謝，他都能想象到對面歡欣雀躍的模樣了，他又何嘗不是呢。

    你說他的描述恰如其分，幾乎都要懷疑他是否在偷看你的心思。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怎么會這么巧，世界上剛好有一個人和他看同樣的書，與他的喜好一致，甚至還在同一個城市，你的資料卡上寫的正是他的城市。會不會走路時就會偶然遇見，如電影畫面一般。

    他成了你微博的?？?，時不時留言，你會對他的每條評論都點贊，偶爾回復幾句。他很開心，收到回復時會突然對著屏幕笑意盈盈，對此感到疑惑的友人八卦地看向屏幕，卻發現只是有條新評論，又失望地移開視線。

    你在微博上分享了一首歌，他也很喜歡，歌詞和旋律都很觸動人心。剛好晚會選曲未定，他就將這首歌改成了鋼琴版，在晚會上彈奏。

    晚會后兩三天，他收到了一幅水彩，贈送者不明。畫中是他在彈鋼琴的場景，畫風很熟悉，對比你微博的畫，他越看越覺得相似。不會吧，難道一直關注的人就在身邊？

    他將這張畫發上微博，沒有艾特你，因為他不確定是不是你的作品，也許這會打擾到你。而且你們也不一定是同一年齡段，現在維持著的交流關系他已很滿足。

    某天你發布新畫，他當時有事，過了一天才看到。評論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你的私信。準確來說，是看到了手機屏保上的私信消息，因為你很快就撤回了。

    你在問他情書該怎么寫，他輕笑，沒想到你會問這樣的問題。既然是會寫情書的年紀，那應該和他差不多年紀。然而意識到你陷入愛情中，以后的畫或許都會反映愛情狀態，讓他失去共情能力，因此他悲傷得失眠了，因為失眠更加悲傷，惡性循環的結果是第二天超困。

    可是第二天竟然恰巧收到了你的情書，他的困意立刻消失無影，飄飄然之感，如飲下濃烈的雞尾酒，醉得不能自已。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因為抱著一絲期待，平常會以"有喜歡的人"推拒掉的告白，這次他沒有拒絕。

    他見過你，有次看到你停駐在樹下，望著紅葉石楠，青翠綠意中點綴著亮色的紅，你亦是一抹風景。地上已積攢著不少樹葉，青紅交織，風吹過時，又會簌簌落下一些，一片紅葉不偏不倚落在你的手上。萬籟此都寂，但余風葉簌簌音。

    你雖然不發一語，但情態便是你的語言，顧盼含情，描摹心中思慕?；ㄩ_半枝的模樣，多么惹人喜愛。像是初雪落入手心，絨絨的觸感讓他心癢，他小心翼翼地，怕你一不留神就悄悄化掉。

    在詢問后，他拆開了你的信，卻發現是空白一片，讓他的思緒也陷入一瞬空白。你欲哭無淚，攥緊了衣角，說沒想到他會拆開，下次會認真寫的。你的手足無措，讓他笑意更深，隨后你很快逃離了現場。

    他仍然站在原地，信的正反面都看了一遍，確認了這確實是空無一字。但紅葉隱約有字，借著光，他辨明了，是"興之所至，興盡而歸"，他無言一笑。

    仔細端詳著這片紅葉，會是當初那片幸運的紅葉嗎，雖然從未有一片紅葉落入過他的手心，但兜兜轉轉，屬于他的紅葉還是擁向了他。

    你的書信如約而至，畫了他在圖書館看書的場景。畫風不熟悉，但他覺得會是你，于是仔細審視，果然揪出了一些你繪畫的小習慣，是你的畫作吧，他的笑容又明亮起來。

    原來你早就注意到他在圖書館看書了，畫中的書他前不久就在看。這讓他回想起，在圖書館書架間轉悠時，有時會發現自己借的書少了一本，說不定你就是那個借閱者。

    于是這幾天看書時，他都會留神注意看你是否在周圍，只是你像是在躲著他，他沒能發現你的身影。還在思考該怎么在捉迷藏中捉住你，你們就在咖啡館不期而遇了。

    你的臉染上薄紅，眼神躲閃。紅葉飄落在你發間，呼應你的唇色。黑白紅，多強烈的視覺沖擊。他一時失神，回神時紅葉已在他指間。

    你很拘謹，像含羞草一樣，碰一下眼睛就害羞地閉合起來，隨后眉眼低垂著。讓他想起徐志摩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還沒能向你傳達這樣的感受，你就再度逃走了，如一尾游魚發覺危險，鉆進水草遮蔽中隱匿蹤影。他無奈輕笑，要怎樣才能誘你出來呢。

    因為不知道你的姓名班級，他有些苦惱。正好最近要評選黑板報，靈光一現，他借了朋友的職位，去整個樓轉了一圈，終于發現了熟悉的畫風。你畫畫很好，他猜你會擔任黑板報的制作，只是猜測，卻真的找到了你。通過問你同學，他得知了你的信息，這次你逃不掉了。

    他準備好回信，夾在喜歡的書喜歡的一頁。想到你在紅葉上的話，他取過紅葉，落筆"愿隨你歸去"，簡單率直的話語，是他真實的感受。

    托人捎給你時，你遲緩地看向他，然后飛快用書遮住臉，猶抱琵琶半遮面。他稍微躲了下，你果然以為他走了，將書放下，臉紅紅的，雙手貼著臉感知著溫度，神游天外。他雙手比著這個畫面，咔擦一聲，然后滿意地笑著，輕哼著歌散步回去。

    私信約你相見，下午放學，鋼琴室不見不散。一放學他便在琴室等候，隨心閑彈幾段，不經意瞥見門開了一道小縫，你在門外用目光將他凝望。他邀你進來，請你與他一起彈奏。

    你怯怯地說你不會彈琴，他輕柔地托起你的手指，按在琴鍵上，音符悠悠蕩蕩飄出，余韻悠揚。他接著彈奏了一段，配合你的音符，和諧得如本來就在同一樂章一般。

    他眉眼帶笑，聲音柔緩："你隨便彈一個音就好，我會接上去的"，聽起來很簡單。

    他又接著道，"可以抱著你嗎，會好彈一些"。像是接受傳教一樣，你暈暈乎乎地答應了。他輕輕攬著你，你的心又在小鹿亂撞了。但你也能感受到他心臟的跳動，好快，像在和你的心跳賽跑，你不自覺抿緊了唇。

    你彈一個音符，他就接續一段，就這樣你們合奏起來，竟然像模像樣的，音律和諧，飄飄如落輕軟云朵，又似在浩瀚星河中飄蕩沉浮。

    你想起海上鋼琴師中搖晃彈琴的片段，你現在仿佛也身處船內，在搖晃中輕微暈眩，音樂與身旁彈奏的身影都引發你的沉醉，心跳也在演奏樂章，恍惚如墜夢境，虛幻卻又真實。

    "明亮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樣堅定。

    但我不愿高懸夜空，獨自輝映。"

    "我只愿枕在愛人的胸膛，

    永遠感受她的纏綿溫軟。"

    "而醒來，心里充滿甜蜜的激蕩，

    不斷、不斷聽著她細膩的呼吸，

    就這樣，活著，或是昏醉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