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三寸天涯
第七十七章 三寸天涯
九月初九。 素和青與云岫仙君的結契儀式設在飛仙臺。 饒是素和青再怎么想低調行事，可賓客林林總總來了幾萬人，場面要是太過簡陋也說不過去。 好在妙玄掌門一手籌辦，打理得是井井有條。 阿青。 素和青還在試那流遐仙劍順不順手，冷不丁聽到妙玄掌門叫自己還沒回過神。她挽了一個劍花，收了流遐，行了一禮，問道： 掌門喚弟子何事？ 妙玄仙君倚在門上，凝神看了她片刻，忽地這般說道： 阿青，你真好看。 今天她與云岫仙君都穿了喜服。 這喜服是東海鮫綃織就，大紅底色，赤金暗紋，上綴明珠，下飾祥云。 素和青不常穿這樣明亮的顏色，這一襲紅衫愈發顯出她的風華。 多謝掌門。 她沖妙玄仙君抱了抱拳，無所謂地又耍起劍來。 妙玄掌門笑了笑，走進屋內，靜靜看她練劍。 他總暗笑云岫師弟在心上人面前手足失措，可也會忍不住偷偷羨慕師弟得她青眼。 進一步無可反悔，退一步形同陌路。 妙玄仙君小心翼翼地把握著與她相處的尺度，借著阿青繼任掌門的身份，明目張膽地偏愛于她。 阿青，時辰快到了。 她該去接云岫仙君了。 素和青撥了撥劍上紅綢，歪著頭瞟了妙玄掌門一眼。 桃花眼中，笑意如昨。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妙玄掌門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他覺得這是他經歷過的最為靜謐的時刻，靜到他仿佛聽得到桃花林中花落的聲音，靜得他仿佛只聽得到自己的怦然心跳。 掌門。 出門的時候素和青在妙玄身邊停了下來，她只叫了叫他的名字，妙玄卻連呼吸都凝滯一瞬。 阿青喚我何事？ 素和青勾起唇角，學著他的話說道： 掌門，您長得也不賴。 說完這話，素和青頭也不回地走向云岫仙君的所在，徒留妙玄掌門一人在身后望著她的背影。 他將雙手覆在左心處，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阿青這孩子就知道拿本掌門取笑。 那些說不出口的愛慕，那些深藏心底的隱秘。 妙玄掌門的暗戀就這樣無疾而終。 然而，素和青此時還有更為重要的事要做。 師尊？ 隔著一層轎簾，她低聲問道。 云岫仙君端坐于花轎之內，聽到素和青的聲音，語帶笑意地回了一聲： 阿青。 也不知道云岫仙君是怎么想的，非要坐什么大紅花轎。素和青心想師尊對她多有遷就，這么一點小事還是遂了他的愿吧。 這轎子也不要旁人去抬，等下她催動靈力抬轎便是。 幾位同門陪著兩位新人站在這頭，而花路的另一頭坐著蜀山幾位長老。 六界之中其他門派的賓客各自坐在相應的席位上，瞧見素和青站在花轎之外，云岫仙君坐于花轎之內的場景也覺有趣，可轉念一想人家成親是人家的事，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身為客人看著就是，沒有他們置喙的余地。 素和青抬頭看了看日頭，再過不久儀式就要開始。她也說不出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就在這時一道聲音乍然響起。 素和青！你成親為什么不通知本君？ 是玉瓊樓。 坐在花轎中的云岫仙君拔出青云仙劍，他咬破指頭匆匆在上寫下幾個字來。 這是他親手鑄成送給阿青的劍。 此劍因他而生。 他卻 云岫仙君不是沒有聽到玉瓊樓的胡攪蠻纏，可這個時候的他已然無暇他顧。 阿青，阿青。 在下未曾告知閣下，閣下不還是來了？ 素和青睨了玉瓊樓一眼，運轉靈力，花轎輕移。 師尊，等下不要怕，要相信弟子。 不就一個轎子嗎？她肯定抬得穩。 云岫仙君似是聽出她口中的自得之意，淺笑出聲，輕輕說道： 嗯，為師相信阿青。 素和青右手一伸，比了個手勢，笑著說道： 閣下既然來了，那便趁早落座。 候在一旁的司空辰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說道： 弟子這就帶冥君入席。 神農門來了不少人，沈卿翎與司空辰婦夫自然也來了。今兒個是哪兒哪兒都忙的時候，他這個大師兄自是到處幫襯著。 玉瓊樓周遭的黑氣涌動起來，他似是生了什么情緒，可最后還是邪魅一笑，說了句： 素和青，我等著你來求本君的那一天。 玉瓊樓這話說得含糊不明，素和青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可他卻沖司空辰一抬下巴，什么也沒說就跟著他走去席內。 阿青，開始吧。 妙玄掌門用了傳音符箓，先是跟素和青打了聲招呼，又沖負責準備儀禮的弟子一抬手。 儀式開始。 禮炮聲鳴，門庭若市；百鳥翔集，香花鋪路。 這條長長的路，她陪他一起走過。 云岫仙君坐在浮于半空中的花轎之內，正如阿青向他所承諾的那般，這轎子她抬得穩極了。 就像她這個人一樣，給人無由安全之感。 素和青目視前方，步履穩健，萬人眼前亦如閑庭信步一般瀟灑。 一寸。 師尊近來可有什么打算？ 她湊在轎簾邊，與他說起話來。 眾人之間獨你我二人知曉的私言切語。 云岫仙君心頭一顫，紅意上臉，回道： 為師并無任何打算，阿青可有什么想法？ 素和青唔了一聲，想了想還是說道： 弟子想要去南海秘境一探，師尊要不要與弟子同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邀請他出游。 南海秘境是修仙界內危險程度排名前十的探險之地，可在云岫仙君眼里也不過是可供一游。 他是真的很想陪阿青去。 那當然好。 云岫仙君是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個性，素和青聽著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她已經在心里規劃起六界探險的路線來。 先去南海秘境，再去黃泉鬼窟，還有七魔峽谷 素和青難掩眼中的激動之色，可她還是與云岫仙君打起趣來。 師尊去的話也可以，但師尊不能出手。弟子是要去歷練的，師尊可不能一個妖魔都不給弟子留。 二寸。 云岫仙君再怎么不通人情也聽出來阿青是在與他玩笑，他勉強地笑了一下，輕輕揉了下心口，與簾外的素和青說道： 一切都聽阿青的。 這條路不知為何今天顯得格外漫長。 素和青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與他說起心中計劃。 要去六界歷練，要努力練劍，要好好修仙。 好像與她之前的人生無甚不同。 只是這一次她的未來里有了他的身影。 阿青的心里也是有他的吧？ 云岫仙君靜靜聽著，心中這樣想到。 師尊，是不是嫌弟子話多了？怎的師尊一個字也不講？ 她平日里也不是多言的性格，許是任務完成了兩個，素和青難免開懷起來。 可云岫仙君一聲不吭，她的興致稍減了些。 不，為師喜歡聽阿青講話。 她說什么他都喜歡聽的。 云岫仙君咬著牙說完這句話，又吃痛地悶哼一聲。素和青心覺異樣，欲掀轎簾看他，卻不想云岫仙君死死將簾布封住不讓她瞧。 師尊，您這是 三寸。 云岫仙君笑了一聲，這一聲笑刻意得很，可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禮成之后才許阿青瞧我。 素和青沒想到云岫仙君還會講究這些，但還是心軟下來，連聲哄道： 好好好，就依師尊。 還剩十幾步這條花路就到了盡頭。 素和青不再說話，云岫仙君等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 阿青，你愛我嗎？ 素和青沒有想到云岫仙君會在這個時候舊話重提，她沉默不語，只是向前走。 轎中傳來一陣輕咳。 阿青，你就不能騙騙為師嗎？ 這一句話就透出無限的委屈來。 哪怕是不愛他也罷，哪怕是騙他也好。 他是多想伴她走過萬水千山，他是多想陪著她將她的所有愿望實現。 可是，來不及了。 師尊，弟子不想騙您。 素和青再一次給出了她的答案，云岫仙君心底卻沒起半點兒難過。 他知道阿青不屑騙他。 他很了解他愛的那個人。 他只是不死心仍想問上一問。 路到盡頭，花轎落地。 上座賓客看向二人的眼中滿是喜悅，妙玄掌門更是大聲說道： 阿青，快把我這個怕羞的師弟請出來吧！ 眾人哄笑，其樂融融。 素和青也跟著笑了笑，邊掀轎簾邊說： 師尊下轎吧。 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在臉上。 旁人看不見轎子里是什么情況，見素和青站立許久未動，座中不免嘈雜聲聲。 阿青，這是怎么了？ 妙玄掌門走下座來，剛要上前去看什么情況，卻不料正見到素和青跨了進去，將云岫仙君從那轎中抱了出來。 只不過她抱出來的是渾身鮮血、奄奄一息的云岫仙君。 滿座嘩然。 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妙玄掌門派了一隊人馬安撫賓客，強壓著滿腹震驚，沖上前去就要救人。 師兄，不必救我。 妙玄掌門愣愣站住，不知作何是好。 云岫仙君隨手起了結界，將所有聲音隔絕在外。 天地之間似乎只有他與阿青。 這種感覺真好。 師尊，為什么？ 在她滿心歡喜地說起那個有他參與的未來的時候，云岫仙君卻舉起了青云仙劍，一寸一寸將那青峰釘入心口。 只這三寸，便是天涯。 阿青，這樣你是不是就會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素和青怒瞪了云岫仙君一眼，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說道： 師尊，就為了這么可笑的理由，你就要在成親之日自戕？ 云岫仙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可他身上的靈力還在流失，這樣一個動作亦覺吃力。 只是開個玩笑嘛。 這是云岫仙君這輩子第一次開玩笑，可這玩笑著實叫人笑不出來。他張了張嘴，卻嘔出大灘血來。 素和青卻還沒有放棄救他的希望，計算著要如何將青云從他心口拔出。 可是，云岫仙君想死，有誰能攔得??？ 阿青，叫我的名字好不好？你還從來沒有叫過為師的名字。 血的顏色與喜服顏色混作一片。 素和青想要給他止血，可這血卻怎么也止不住。 遆梧也是這樣死的。 阿藍。 素和青輕闔鳳目，心頭一痛，最終還是說出這兩個字。云岫仙君笑了起來，身上仍是血流如注。 他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可素和青還是聽個分明。 那些夢是真的。真好，阿青，真好 素和青將云岫仙君整個人攬在懷里，她一手按住云岫肩頭，一手握上了青云劍柄。她還不忘安慰云岫仙君，低低哄著他說： 阿藍，這劍拔出來就好了，你別怕你別怕。不疼，不疼。 她沉著氣，一狠心就將青云拔了出來，又從乾坤袋中拿出止血藥來，正要給云岫上藥的時候，那藥卻被他反手推了回去。 阿青，這墓碑已然刻好，今日便是我死之期。 素和青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正瞧見那青云劍身用血書了四個大字。 遆藍之墓。 此劍因他而生，他因此劍而亡。 云岫仙君掙扎著從她懷中起身，一口就咬在素和青的唇上。 濃烈的血腥之氣傳來。 云岫仙君指了指自己的唇瓣，含笑說道： 阿青，算是還你。 他說的是那一次她與他鬧的時候。 素和青心下一空，恍然失神。 此時，恰有一蜀山弟子火速趕來，大聲通報道： 報掌門！魔界來犯！魔界來犯！ 誰也不知道云岫仙君臨終前與他唯一的弟子說了些什么。 他們只是看到那個于萬軍之前猶然傲立的女子手執長劍，沉著冷靜地對座內還沒有回過神來的賓客這樣說： 大敵當前，我界正危。諸位修仙同道，還不速與我共御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