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有那么好

    忘川之水有一奇效，上游之水喝之忘情，下游之水喝之失憶。

    你，選哪一個？

    他是要她選，是選擇忘掉對無心的感情，還是選擇抹去那段記憶。

    素和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岫仙君一眼，嘲諷著問道：

    師尊是不信我？

    云岫仙君不喜歡看到她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尤其是在對著他的時候。他悶悶地問道：

    你不舍得？

    是忘記對所愛之人的感情，空有蒼白的記憶活下去，還是干脆忘掉關于那個人的一切，自欺欺人地埋葬掉那一段過往？

    素和青搖了搖頭，從他手中將兩瓶一并拿走，漠然回道：

    怎么會呢？弟子只是想親自給無心大師送去而已。

    她看也沒看云岫仙君一眼，對著面露擔憂的妙玄掌門說道：

    掌門要一起來嗎？

    妙玄掌門看了眼師弟，又看了眼阿青，心覺不妙，剛想說點什么，就聽阿青又說道：

    冥君若是想來湊個熱鬧，在下也很歡迎。

    玉瓊樓點點頭，又對云岫仙君調侃道：

    云岫仙君還真是神通廣大！本君早就下令不許任何人擅自取忘川之水，沒想到云岫你這家伙取完上游取下游，還真是沒把我這個冥君放在眼里。

    云岫仙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解釋。妙玄掌門不希望再節外生枝，為師弟找補了兩句，好在玉瓊樓沒有計較，這兩瓶忘川之水在有熱鬧可看的前提之下便被玉瓊樓拋諸腦后。他巧笑倩兮地飄了過來，與另兩人一同跟在素和青身后，浩浩蕩蕩地去蜀山客房尋那無心和尚。

    因此，無心和尚在看到素和青之后還沒來得及露出笑容，就看到她身后站著的三個男人。

    青青？

    妙玄掌門與玉瓊樓作壁上觀，云岫仙君的俊臉上無有一絲情緒。

    素和青從手中撥出一個瓷瓶，似乎是在抱歉，也似乎是在遺憾。她說：

    無心大師，從今以后您還是稱呼在下為施主吧。

    無心呆呆地接過她手中的瓷瓶，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意，聽起來卻像是要哭了一般：

    青青，你在說什么呀？是貧僧做錯了什么嗎？

    玉瓊樓低低地罵了聲沒勁，云岫仙君一劍揮了過去，沒有傷到冥君分毫，卻削平了他身后樹林。妙玄掌門沖向他們投來目光的素和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無事，要她繼續就好。

    無心大師，您并沒有做錯什么。

    無心還沒放下心來，就又聽素和青說道：

    身為佛修，渡個情劫，何錯之有？

    無心手足無措地看了她一眼，想要牽過她的手與她細細解釋，還沒碰到她的袖子就被素和青輕巧避開。

    無心大師，既然在下對您已無用處，不如從此相忘于江湖？

    素和青心里說著抱歉，面上卻沒有一點不舍。

    仿佛她真的是一個被情郎辜負的深情女子，在看破了愛人的陰謀之后痛下決心與之分手。

    青青，不是，不是那樣。你聽我解釋

    無心和尚知道青青不會喜歡愛在人前哭泣的男人，他也不想在這幾個男人面前哭鼻子，可他只是看著面無表情說要與他兩兩相忘的青青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青青，情劫是真的，可我對你、我對你也是真的。

    無心的聲音有些哽咽，一抽一抽的似要背過氣去，嘴角涌出大片的鮮血來。他想要伸出手去牽一牽他的青青，卻被素和青不著痕跡地躲開。

    是身體更痛些，抑或是心更痛些？

    無心分辨不出。

    青青，我想好了要與你我去刑堂領了罰，你上次也看到

    青青，我好疼的，可一想到你，我就不疼了。

    青青，我找好了住持的繼任人選，宗門大比結束后她就可以繼位。

    青青，我、我可以改修功法，只要你愿意讓我留在你身邊。

    青青，你相信我好不好？

    無心和尚哭起來的樣子也別有一番風情，素和青靜靜地聽他說完，心里泛起一點兒愧疚，可還是堅持道：

    無心大師，還請不要這樣稱呼在下。

    無心和尚眼角微紅，抽抽嗒嗒地說：

    好，青青不要貧僧這樣叫，那貧僧就不這樣叫。

    他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她：

    施主可是有難言之隱？

    素和青頓了頓，暗嘆無心的聰慧，撥了撥手下劍穗，沉聲說道：

    無心大師，您多想了。

    無心和尚仍是不死心地想要挽回，云岫仙君卻皺著眉頭，在素和青身后不失時機地提醒道：

    速戰速決。

    無心幽幽看了冰冷無情的云岫仙君一眼，他還是第一次發現，青青的師尊是這樣礙眼。

    無心大師，您著相了。

    無心還沒有反駁，素和青與他對視，目光坦然地說道：

    在下明白無心大師為何如此執著，無非是誤以為你我二人曾真心相待。

    妙玄掌門一聽這是有勁爆消息啊，火速豎起小耳朵。玉瓊樓白了他一眼，但也上前湊了湊，生怕錯過什么好戲。

    可是，在下從未對無心大師動過真情，你我之間不過是一段風流往事，還請無心大師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不必為了她受那一百零八杖的刑罰，不必為了與她舍棄大慈悲殿住持之位，不必為了與她共處幾年而放棄長久的生命。

    當然，這不是因為她是一個不值得的人，而是在她的眼中，愛情從不該如此重要。

    正如無心大師是為了渡情劫，在下與您相好也是有所圖謀。

    從某種方面來說，素和青這話倒是說得沒錯。

    可問題是，她知無心身處于情劫之中仍對她情深似海，無心亦知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施主，貧僧愛您是心甘情愿，何來什么有所圖謀？

    她曾說她是他的心。

    可她卻不要他了。

    無心和尚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還是下意識地選擇無條件信任她。他拔開瓷瓶的封口，在仰頭喝下之前，無限眷戀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青青啊。

    既然這是施主的心愿，貧僧自當竭力滿足。

    素和青也拿出另一個小瓶子，摩挲著瓶身久久無言。

    她沒有想到她與無心之間最后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時也命也。

    無心大師，多謝您了。

    說著，兩個人頗有默契地同時將那忘川之水一飲而盡。無心和尚向后倒去，妙玄掌門一下就把人攙??；云岫仙君也向暈眩的徒弟伸出手去，可素和青卻拍開了他的手，扶在玉瓊樓的手臂上，臉色慘白，不發一語。

    云岫仙君不露聲色地收回了手，又蔑了玉瓊樓一眼。

    玉瓊樓：？

    妙玄掌門，你們來這兒是

    無心和尚悠悠轉醒，他的眼睛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純凈，似乎沒有沾染到一點凡塵。他向在場的人一一合十，看向素和青的眼神與看陌生人無異。

    從此以后，于他而言，她就只是一位施主。

    他喝的是下游之水。

    哈哈哈！這不是宗門大比快開始了嘛！本掌門來看看無心大師您這兒有什么缺的沒有？哎呀！千萬別和我們蜀山客氣！誒，要是您這兒沒什么缺的，那我們、我們就走啦？

    無心和尚茫茫然抬起頭，懵懂而又無知的模樣。

    手腕上傳來溫潤的觸感，無心和尚低頭看去，是那串他戴了許久的青玉念珠。

    無心大師，您還真是不當心，怎么把這佛珠都丟了？這次幸虧是在下撿到了，下次您可要多注意才是。

    無心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是說了聲：

    多謝施主。

    素和青最后看了無心一眼，給明｜慧、明覺二人留好訊息，也不管在場其他人是如何想的，轉身就要下山離去。

    那無心和尚卻也沒有叫住她，只是青玉念珠上多了一滴淚來。

    素和青一聲不響地御劍而飛，云岫仙君緊隨她的腳步而去。妙玄掌門還多安撫了無心一陣，玉瓊樓卻覺得今天這出戲實在是沒什么看頭，一步一嘆氣地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

    無心和尚既是青燈一盞，這忘川之水于他何用？

    可若是她的愿望，他沒有不應的道理。

    從今往后，她便是他唯一的施主。

    施主，你施舍我萬千情愛滋味，如何擔不起一聲施主？

    實際上，素和青還真沒考慮到這忘川之水對無心有沒有用的問題，她只是覺得了了一樁事，想要盡快回凌云峰閉關修煉。

    今日她如了師尊的意，那師尊也不該再對她橫加干涉。

    她要忙的事實在太多，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徒弟。

    素和青猛地停住腳步，壓抑住自己的全部情緒，神色平靜地對云岫仙君問道：

    師尊何事？

    云岫仙君的聲音是一貫的毫無起伏，可他的語氣中流露一絲猶疑：

    你是不愿忘了他嗎？

    所以才會喝忘川上游的水，哪怕是沒了感情，卻還抱著回憶不肯放手。

    素和青不知道云岫仙君又想了這么多，她只是不想讓那忘川水洗去自己的記憶，免得對她回家的任務產生什么影響，卻沒想到云岫仙君這樣無理取鬧，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針對她。

    師尊，若是無事，弟子便去練劍了。

    云岫仙君愈發確認了心中揣測，渾身充滿了說不上來的無力感。

    他是不是在把他的阿青越推越遠？

    他也沒有那么好。

    云岫仙君這話說的好似賭氣一般，若不是他的表情冷漠如常，素和青還以為師尊是在吃味。云岫仙君說完，踏上流遐，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素和青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看了他腳下的流遐一眼，向凌云峰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