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傻小孩

    下午四點。

    明麗春光籠罩下的教學樓，各科老師從小蜜蜂擴音器里傳出來的講課聲混雜著嗡嗡聲不時響起。

    高三一班正在上自習課，班主任有事請了一下午的假，沒人管的學生們在柔暖的太陽光中昏昏欲睡。

    只有少數幾個學生依然強撐著眼皮和練習冊作斗爭，后排另有幾個女生趴在課桌上壓低聲音討論著，講到激動處，一些零零碎碎的詞句才能從一團嗡嗡聲中浮出。

    聶進被一道數學題折磨的抓耳撓腮，耳邊不時飄過的細碎聲音讓他難以集中注意力。

    他扭頭瞪了她們一眼，最后把矛頭對準在聊天中處于C位的喬真，你輕點聲！

    喬真才得到了自己偶像的親筆簽名和合照，哪里抑制得住內心的狂喜。

    她翻了個白眼，繼續和好友講述偶像的迷人光輝。

    聶進無奈的搖搖頭，正要回頭繼續糾纏那道題時，看到了席北從走廊慢步過來的身影，當即激動地揮了揮手。

    席北是他的同桌，也是江市二中赫赫有名的學神。他的數學尤其強，已經在數學競賽中進入了國家集訓隊，早早地就拿到了江大的保送名額。

    席北對上聶進期待的眼神，微微點了下頭，慢悠悠地推開班級后門走了進來。

    后排那幾個女生的嘴就沒合上過，在一團竊竊私語聲中席北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名字。

    這個名字，他在心頭翻來覆去地想過無數遍。

    姜韻。

    席北清俊矜貴的臉龐上，罕見的流露出一絲近乎偏執的迷戀。

    于是，聶進眼睜睜地看著救題恩人席北調轉反向，朝著喬真走去。

    那幾人正聊得開心，直到喬真手里的明信片和照片被抽走，她們才反應過來身后多出來一個人。

    席北的目光貪婪地掃過照片中的女人，合照中的她看起來比雜志、廣告和電影中的那個影后姜韻更多了一分倦怠，倒更像一個真人了。

    但依然是很美的，有一種成年女人獨有的韻味。

    照片還沒捂熱就被搶走，喬真很是憤怒，剛想張嘴罵人，便看見席北一副被鬼怪吸了魂的樣子。

    她嘴里的怒吼立刻變成了得意的炫耀，看呆了？我女神美吧？

    席北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眼冷淡，像熾陽下久久不化的千年寒冰。

    二中的高嶺之花席北看誰都是這副表情，作為他的同班同學，喬真早就習慣了。

    稀奇的是，喬真居然感覺剛才席北的表情同往常有了些許的異常。他一向緊閉的薄唇略微往上掀了些，像在嗤笑自己。

    喬真的怒火重新燃起，且愈燃愈烈，伸手就去搶席北手上的照片，嘴里念念有詞，你憑什么搶我的東西？你是強盜??？快還給我！

    要是別的女生，見到席北主動靠近自己，不管他要什么，早就都心砰砰跳的雙手奉上了。

    可惜，喬真是個只對姜韻犯花癡的女生，席北在她看來和別的男生諸如聶進根本沒有區別。

    這動靜不算小，假寐的同學們都睜開了眼睛，看戲吃瓜的目光全都匯聚在喬真和席北身上。

    席北仗著自己的身高，只需將捏著照片的右手高高舉起，就能輕松化解喬真的攻勢了。

    明明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但那后背略向后仰的姿勢，不禁讓人眼前浮現一張哎，你打不著的表情包。

    很快，那些上一秒還昏昏欲睡的同學瞬間提起了精神，眼睛里煥發出從不會在聽課時出現的求知欲，心里已經對兩人關系進行了求解。

    在生活單調無聊卻又八卦的高三一班學生眼里，一向把高冷寫在臉上的席北和一個女生多互動超過十秒，那便算得上是打情罵俏了。

    喬真被全班同學目光鎖定，又氣又急，大喊大叫，大家評評理！班長大人欺負人啦！，硬是把被搶照片一事嚎出了光天化日下民女被強搶的悲劇感。

    評理的人全無，看熱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倒很多。

    教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喬真的逼近下，席北又后退了一步，淡然的把照片和明信片收進褲兜里，一臉正氣道：你們趁著老師不在亂說小話，吵得聶進同學都不能好好學習了，念你們是第一次，我就不告班主任了，只沒收這些東西。

    話音一落，幾十雙眼睛又齊刷刷地移開了，假模假樣地翻起了課本試卷，生怕引火燒身。

    但他們八卦的熱情一點也沒降低，內心感嘆，席北一口氣說了這么長的句子，稀奇，太稀奇了！

    有好事者更是在學校論壇里，興致勃勃地傳播起一則高冷學神愛上嬌憨學渣的狗血戲碼。

    響應者眾多，這則帖子很快便被頂到了首頁。

    真假從不重要，重要的是夠刺激夠博眼球。

    喬真要是看到這帖子，血壓非得再飆升個十多毫米汞柱不可。

    不過現下，她只能癟癟小嘴，捂著拔涼拔涼的胸口坐下了。

    心有不甘卻不敢再鬧，她真怕席北這尊冷面佛去告老師，這種事他可沒少做。

    要是真被老班知道了，自己偽造請假條的事也瞞不住了。

    喬真沒轍，只能用視線追隨著席北的身影，為自己短暫擁有過的幸福默哀。

    班級里早就恢復了只有老班坐鎮才可以達到的寧靜，在表面低氣壓實則火熱吃瓜的氣氛中，當事人席北邁著長腿走向自己的座位，挺拔傲然的身姿中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隨著步伐微微擺動的手臂蹭到放著姜韻照片的褲袋時，指尖一片灼熱。

    怎么可以和別人那樣親密地合照呢？

    席北胡思亂想著，節奏拖沓的心跳聲是嫉妒在作祟。

    好在，他不費勁地就把合照沒收了。

    席北的食指微微彎曲，壓住照片鋒利的邊緣在西褲中鼓出的線條，才舒了口氣。

    坐下后，一向熱情得過分的聶進罕見地沉默了，探究的眼神來回打量席北，像是在問，你今天沒吃錯藥吧？

    席北憑借著這么久的同桌默契，誠懇搖頭，用眼神進一步肯定回答，沒吃錯藥！

    聶進又恢復了傻大個的氣質，開朗地笑了笑，幸好你來了，我有道數學題想請教你！

    許是說到了數學，他好奇道，老班說你三四月都會在國家集訓隊上課，今天怎么回來了？

    一如既往地話癆。

    將練習冊推到席北面前，話癆聶進又有了新話題，剛剛喬真她們是不是在聊姜韻??？

    席北握筆的手一頓，他倒忘了，聶進也算姜韻的小迷弟，聊天時（指他單方面的滔滔不絕）總少不了提一嘴姜韻的消息。

    席北連個眼神都沒給聶進，提筆就開始在草稿本上寫答案，低沉且不帶感情的講解聲不時響起。

    聶進的八卦心徹底熄滅，對席北忽略其他話題的冷淡做法毫無微詞。

    這才是二中高嶺之花的作風啊。

    想當初，高一和席北同桌時，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有自閉癥。

    兩年過去了，聶進終于懂了，席北不是有自閉癥，他是有高冷癥。

    聶進跟隨著席北的思路，被難題挫得灰白的臉色慢慢復原。

    他不敢再走神，全神貫注地聽著，畢竟學神的一對一講題服務太難得。

    十分鐘過去了，聶進被征服一道難題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先前的那些閑聊全部拋之腦后，繼續攀登下一頁空白的數學題山。

    席北依然坐的筆挺，白色襯衫下的脊背有著少年人的單薄和清傲。

    他的目光越過班級整齊的課桌椅，越過有著薄薄灰塵的窗戶，越過習習春風里的嫩綠枝葉。

    春景固然恬淡靜美，卻也激起一腔愁緒。

    席北仿佛在視線的最末端看到了少年姜韻。

    她從小就生得特別美，喜怒哀樂各有顏色。

    那時候流行古裝劇和武俠片，無所事事的下午她就會翻出白紗帳，或披于頭頂或罩于全身，明明是小孩子的把戲，卻在她的美貌加持下硬生生變得妥帖合理。

    目睹她嬌韻眼眸中的盈盈水光，像穿越了千年在看一個美人。

    她會問他，我好看嗎？

    年幼的席北瘋狂點頭，吹起彩虹屁來比如今的腦殘粉有過之而不及。

    她扭頭看向老式紅木衣柜上嵌著的玻璃鏡，轉了個圈，微微點頭，對自己的美貌很滿意。

    下午的太陽總是過分明亮，甚至晃眼，看久了眼睛一片發白。

    年幼的席北還很矮，只能仰頭看他心目中頂頂頂好的漂亮jiejie，看得眼睛酸脹，還在看。

    他只知道她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人。

    她撩了一把白沙，像從幻境誕生的仙子。

    風吹過她，白沙飛揚，她像是要隱身世間。

    席北忽然很緊張，怕她真的不見了，怕再也見不到她了，小手緊張地攥緊白沙的一角。

    她往往都會被逗笑，蹲下身子捏捏他胖乎乎的臉頰，傻小孩。

    她眼睛亮得像是匯聚了萬千星辰，逗他似的問道：jiejie做大明星好嗎？

    傻小孩傻言傻語地應道：jiejie肯定是最閃亮最耀眼的大明星！

    原來，他以為的玩笑話里早就暗藏她的勃勃野心。

    席北垂下眼睫，心口澀然。

    他想到口袋里的照片，想到臥室里堆積的海報，寫真集，想到夾在日記本里自己一張張打印出來的她的自拍。

    做大明星？

    她如今早就如愿了吧？

    席北的理智告訴自己，他應該為jiejie實現夢想而感到開心。

    有些時候他是開心的，但當他看到微博里無數粉絲向她示愛，聽到別人用親昵的語氣討論她時

    他只想貪婪的獨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