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譴 (26)
歡譴 (26)
一夜難眠,第二天,朱宴沒等來韓諾冬,也不敢聯系,只能按預約先去了醫院,在拿到檢查報告和醫生詳談后,她才出來。當下已是正午時分,朱宴雖然餓,但沒食欲,門口一陣冷風掃到腦門上,她又生嘔意,只得坐在醫院前門的花壇上拍胸口。 有人走過來遞了一瓶礦泉水,熟悉的黑西服褲黑皮鞋,她抬頭,陽光晃漾,那人籠在黑幽幽的影里。 謝謝。朱宴接過水喝了一口,涼意沁喉,壓住惡感,她覺得好些了。 那人什么也沒說,只坐在她身邊,掏出煙,也不管會不會嗆著她就抽上了。 朱宴大概猜到自己是再也見不到韓諾冬了,顫顫巍巍的手捏著塑料瓶,捏到指頭發白,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滴,滴在瓶子上,她又給抹去了,臉上的水珠卻懶得擦,結了冰殼子,就那么晾著,半晌,她才開口:你都知道了吧?我確實有了,這孩子不是你的,對不起咱們離婚吧。 韓柏辛狠狠吸一口,讓煙霧都侵進喉管,悶在胸口,他咳不出來。 究竟什么時候的事?他嗓子有點啞,可能是從昨晚到今天抽了太多煙的緣故。 朱宴轉頭看他,注意到韓柏辛竟在一夜間蒼老了這么多青黑眼袋壓一層層新刻的皺紋,眉心一道深痕,直劃到朱宴的心上,她不敢再看了,認真想問題,可剛要回答,韓柏辛又補充:我是說你什么時候對他動了心? 這問題更難了,朱宴想,她動心了嗎?可心不動身怎么動?和韓諾冬的性愛雖有半推半就之意,但那種暗地里的天雷勾地火又讓人無法抗誘,也許他是對她施了咒,但至少她也想成全他。 那么這種想要成全的心愿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朱宴腦海里忽然出現那個戴黑口罩扎耳釘的黑衣少年,他手里拿著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原來,一個讀厚書的少年對她來說是這樣的性感誘人。 朱宴想到此生可能再也見不到韓諾冬,胃中一陣痙攣,險些又要吐。 韓柏辛見她臉色不好便也作罷,踩滅煙蒂,又問:你怎么打算? 我打掉,然后什么都不要,我走。 韓柏辛呼出一團冷氣,面無表情說:我可以陪你做掉,但是婚不能離。 朱宴看他,想探究他這話的深層含義。 韓柏辛緩緩說道:我想了很久,孩子總要飛走留不住,而人老了總得有個伴我在你們中間選擇了你,也希望你對我還有一點情意。說到這里,他眼圈有些紅,繼續說:韓諾冬去他媽那里了,馬上就會出國,你不會再見到他了,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想他這個人,安心過日子,我們也早晚會有自己的孩子時間會沖淡一切,就讓這個不愉快的事過去吧,你說呢? 他扭頭看她,滿面疲倦,似乎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折騰,朱宴盯著他紅血絲的眼睛,久久,輕聲問:你真的確定嗎? 韓柏辛眨了下眼睛,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嘆口氣:跟我回家吧。 他雖再無苛責,帶她上車去吃飯,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但朱宴也看出他和以往大不同了,他在竭力忘卻,借助更多的沉默和煙,本就是個不大愛說話的人,現在反而更嚴肅了,朱宴無法祈求原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無痛人流手術定在三天后的上午,韓柏辛陪她一起去,但事實上,進婦產科,家屬是止步的,朱宴只能自己進去,先做了清洗,又抱著病號服進了一個擺滿床的房間里,床上躺著幾個穿同樣病號服的女人,她看不清她們的臉,也不知她們有多大,卻聽見她們發出壓抑痛苦的小聲呻吟。 走到最里面,朱宴換衣服,這才發現臨床的一個女人正捂著肚子喊疼,臉色慘白,大汗淋漓,朱宴問:要不要叫大夫? 女人睜開眼看她,皺著眉搖頭,伸手去拿手機,朱宴便背過去繼續換衣服,不一會兒聽見那女人對著電話抽抽搭搭地小聲哭:疼死了,嗯沒有,我自己來的都怪你,嗚嗚,他不知道,他要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以后,咱倆還是別見了吧 朱宴渾身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去摸肚子,這時候有人叫她名字了,她重新定了定神,跟著護士往手術室走。 無痛人流也就是打了靜脈注射麻醉劑的人流,簡直是婦產科里每天走量的小cao作,只是朱宴頭一次做,心臟轟轟直跳,沒想到進到手術室里,像進了一個屠宰場。 手術室里設了幾張手術臺,混著血污腥氣和消毒水味,有張臺子躺著個女人,臉和上半身都被藍布遮住了,只露出下半身,人顯然昏死過去,兩條白花花的纖腿毫無知覺地蕩在外頭,任由大夫伸進鉗子在腿間擺弄,床底下擺個桶,朱宴不小心看了一眼,險些吐出來。 啊我看見了!朱宴驚慌叫。 嘖,你看見什么了!旁邊的大夫戴著口罩瞪她一眼。 小孩子的頭 別胡說八道,快點來,大夫不耐煩催促,上床,脫褲子。 朱宴身體發麻,幾乎下意識地爬上手術臺,兩腿繃緊,擺在左右托架上,看屁股底下的床成凹狀,下面也擺一個桶。 大夫,我會不會死? 朱宴嘴唇都發白,伸手攀住麻醉師的手,那大夫挑眉看她,好像她是個神經?。耗阏f什么呢? 別緊張,你這個還不大,很容易,睡一覺就沒事了。主刀大夫戴上白色橡膠手套,在強光底下擺弄銀白機械宮頸擴張器,碎胎剪,卵圓鉗,刮匙噼里啪啦金屬撞擊的聲音就響在朱宴耳畔,朱宴仿佛又見到那個黑衣少年正用冷酷漂亮的眼睛看著她,聽她說她最喜歡的是 上帝要毀滅人類時也是有所挑選的,這些被挑選的人只能遵從天意 我更喜歡殺人誅心以及圣母救贖。 朱宴神經一顫,渾身發抖,拼命搖頭,喃喃咄咄:不,我不做了,我怕了,我不做了! 麻醉師正準備推麻藥,聽她這么一說,住手了:什么情況? 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做不到!朱宴彈起,拔掉針管,跳下床,光著腳就往外奔:對不起,大夫,我要留住這個孩子!這個手術我不做了! 所有人驚愕,沒人來得及攔她,她也甚至忘了換衣服,直接跑出來,東撞西跌,一下跌到韓柏辛懷里,死命抓住他,瞪大眼睛央求:你放了我吧,柏辛,我做不到,我怕我怕極了,我要這個孩子,我養他!好不好求求你! 不知是不是真打了麻藥還是過于恐慌,她人沒了力氣,聲音也虛弱了,癱在韓柏辛的懷里,眼皮垂耷。 連續好幾天了,韓諾冬都偷著跑回來,在樓底下轉一圈才走,他的傷還沒好利索,只是都在皮rou,戴著口罩和帽子,一般也看不出來,只是一只眼睛還有些烏青,視力退化,說是傷著視網膜了,但他也都沒在意。 他現在更在意的是朱宴。 本來他先是去朱宴家直接找人的,但半路碰到朱磊才知道朱宴早回去了,朱磊還笑話他一番,問他跟誰打的架要不要替出頭,韓諾冬敷衍兩句了事也就掉頭又回到韓柏辛那。 碰了幾天運氣都不見朱宴或者韓柏辛出來,倒是見著個鬼鬼祟祟的人總在門口轉悠,那人土色的臉,駝背,穿咔嘰布灰色工地衣,后面還印著一行字革華工程,這不就是韓柏辛工地上的人嘛! 可是這人跑到家門口來做什么?韓諾冬想到大年三十跟韓柏辛要錢的那位,難道是上門要錢? 韓諾冬記得去年樓底下還坐了一排民工來討債,橫幅打的是乞求老板,我要生活,我要回家!那場面也是很壯觀 如今只來了一個,但賊眉鼠眼不大像是來乞求的,倒像是來行竊的。 韓諾冬索性盯住這人,發現他經常蹭著別人屁股后進到樓里,好像拿不準是幾樓幾號又出來了,垂頭喪氣,坐在水泥地上,拿出根煙抽,韓諾冬跟在他身后觀察,發現他抽的都是三塊五的紅梅,抽到最后一根,沒了,又去掏兜,兜底都翻出來了,一把零錢,湊不夠,只能絞手干坐著。 韓諾冬便走過去遞給他一根萬寶路:喂!你是不是找韓柏辛? 那人嚇了一跳,沒敢接煙,站起來打量韓諾冬,慌慌張張問:你你是哪個? 你甭管我是誰,你是不是找他的吧! 啊 搶劫? 啊不不,不是! 偷錢? 小伙子,你別冤枉人好不好! 那你來不是為了要錢? 是只是,額沒想搶也沒想偷,就想見他一哈他總不接額電話。 韓諾冬看他急赤白臉的解釋,身上也沒帶什么工具,便點點地:來,來,咱們坐著聊會兒,你別害怕,我又不是警察。 你是韓老板鄰居哈? 韓諾冬看他一眼,沒回答,遞煙,又幫他點上,那人抽了一口,像是挺得勁兒,便也不問了,兩個人就在背風的墻根底下蹲著抽悶煙。 離家多少年??? 十多年了。 為什么事要錢??? 我爸病了,得了癌,急需做手術。 多少錢??? 十萬。 沒找別人借借? 額身邊最有錢的人就是韓老板了。 韓諾冬譏笑一聲,抖抖煙灰,瞇著眼抽一口:你懂什么,韓老板的錢不值錢,韓老板的兒子才最值錢。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他兒子帶走,他不光能給你錢,說不定連女人都能給你。 民工大哥聽得有點傻,煙灰掉一身,愣愣問道:小伙子,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韓老板的兒子啊。 ******************************************* 近些章都要走走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