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一)
長風(一)
阮厭乖乖地站著,樓道燈有點暗,她頭發濕漉漉地垂著,穿得很薄,風一吹就打寒顫。 紀炅洙又蹙眉:你就這樣回家? 嗯,阿嚏咳,回家換衣服。 別說回家,她就是從這里走出校門沒有感冒,那都算是上天垂憐。 紀炅洙摘了帽子往她頭上扣,阮厭趕緊著往后退,擺手:不行,我不能戴,廁所水,有味道。 紀炅洙看見她臉上新增的傷疤,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聽話地把帽子往她頭上一壓:跟我來。 阮厭拾人恩惠,無法拒絕,小步跟在他身后。 上課沒有敢晃蕩的學生,老師也進教室了,阮厭總算見到安靜的校園。 星星睡著,風在枯黃樹葉里穿梭,阮厭盯著一團漆黑的波光斑斕的池水,小聲問:你帶我去哪里??? 宿舍。紀炅洙說,男生宿舍。 阮厭沒想到有生之年,自己還會去男生宿舍,更沒想到居然只低著頭就瞞過了宿管阿姨的眼睛。 紀炅洙的宿舍只用來午休,東西不多,床鋪干凈,少年開了門,借著光看清阮厭臉上的傷口,咬了下唇,語氣不善:先去沖一下,衣服和藥我給你。 阮厭啊了聲:這不好吧。 紀炅洙啪地一聲關了柜子,聲音很大,把阮厭嚇了一跳。 要你去你就去,問這么多干什么。他似乎不喜歡阮厭多話,或者說他不喜歡解釋這解釋那的,表情有點煩,東西用我的,沒有跟我要。 阮厭三觀有點崩塌:你這是 你就這么養貓的?等你家貓嗷嗷地叫喚跟你要東西? 什么? 沒,沒有。在別人的底盤要有自知之明,能不麻煩別人還是不要麻煩了。 她話說一半,搞得紀炅洙更煩了:你有什么話說完不行嗎? 阮厭后悔跟他打交道了,難伺候:沒話了,謝謝。 她一句謝謝把紀炅洙噎得夠嗆,明明心里很煩這種處事方式,又發不了火,紀炅洙意識到自己控制不住情緒,皺著眉喘了口氣:隨你吧,洗完叫我。 阮厭從來沒想過要在男生宿舍洗澡,她扯著衣服猶猶豫豫,等打了好幾個阿嚏才慢吞吞地進了獨立衛生間。 南方的九月還二十多度,但她從小體弱多病,旁的不論,尤其畏寒,冬衣比別人穿得早,脫得晚,此刻實在怕感冒發燒,而且乳膠味揮之不去,才不得不用熱水緩緩。 臉上還有傷口,阮厭看了看鏡子,突然覺得自己死了算了,何必活著這樣委屈,可又憑什么,錯的不是她,該死的也不能是她。 水有點燙,阮厭傷口辣辣地疼,她不敢多待,沖了下就出來了,撿著自己的內衣往里面套,沒一會兒,門被敲了幾下:換洗衣服給你放外面了,我去宿舍門口等你。 阮厭呆了一下,換洗衣服? 她看著面前連吊牌都沒有摘的短袖七分褲和小白鞋,臉色難看得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哪怕對方是用人民幣打的。 以紀炅洙的穿衣品味,這些衣服加起來得有四位數,這甚至快到她的學費了。 她醫藥費都沒有還呢! 可校服被紀炅洙拿走了,阮厭是不能就這么出門的,咬著嘴唇把衣服換上,尺碼意外地合適,恐怕紀炅洙偷看過。 阮厭沉吟一下,拿毛巾裹著頭發:你進來吧。 紀炅洙打量她一圈,似乎很滿意她的穿衣打扮。 阮厭看他臉色:你能不能把你買衣服的發票給我 她在起爆紀炅洙的前一刻立馬按住他的手,腦子飛快想措辭:不、不是,我回家要跟mama解釋我這身衣服是怎么來的啊,這么大的錢數是不能跟我媽撒謊的,還有我的校服,你總得給我點憑證。 好在她的理由足夠讓人信服,紀炅洙被她安撫下情緒,漫不經心地塞給她幾張揉皺的紙團,阮厭打開一看金額,頓覺眼前一黑。 黑是真的,因為紀炅洙把她堵在了課桌前面,黑壓壓的,還挺有壓迫感。 紀炅洙還在發育,看起來175cm左右,這個身高在一眾早熟的男生堆里實在不起眼,可架不住阮厭也是早發育的一個,她初中就不長了,一六零好多年,就算紀炅洙不算高,那也壓她十五六公分,著實想讓阮厭叫大哥。 你 大哥拿著消了毒的酒精棉球,他總是一股蔫蔫的頹廢勁兒,此刻拿眼瞥她,頓添橫掃天下的校霸味兒:抬頭。 阮厭覺得他下一秒就能不耐煩地嘖出聲來,趕緊仰臉任紀炅洙折騰,沒想到少年手法還挺熟練,酒精棉擦著皮膚涼颼颼的,棉球滾過她下眼瞼時還刺激得她眨了好幾下眼。 紀炅洙看她眼珠不老實地總是亂動,果然嘖了聲:看我。 阮厭哦了聲,心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倒真老實地研究他一頭卷卷的錫紙燙,他發量太多了,阮厭想著他早上起床滿頭炸毛的場景,沒忍住,笑出了聲。 紀炅洙低頭瞅她,你笑什么? 我覺得你長得好看。阮厭說的是實話,就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紀炅洙說的也是實話,他身子朝她壓了下,看似認真語氣卻很隨意的,你解釋解釋? 阮厭原本就靠著書桌,被他一逼,整個人越來越后仰,她又個矮,跳不上去,整個人傾斜了一個詭異的角度,不得已演了一下:嘶,疼。 紀炅洙果然被轉移,把她拽回來,看著她臉上破皮的傷口:別動,我涂紫藥水。 我哪里動了,不都是你往我這里靠嗎? 阮厭也不敢吐槽,只小小聲地提議:就破了點皮,不用這么麻煩。 破皮。紀炅洙往她顴骨上按了下,聽到女孩抽涼氣的聲音,你這里全青了你知道嗎? 這下阮厭沒有異議了,紀炅洙說什么就是什么。 臺燈接觸不良,一會兒是冷白,一會兒是暖黃,阮厭覺得有趣,盯著臺燈等它變色,陽臺有風,吹著衣服晃蕩,阮厭眼睜睜看著一只襪子被吹在地上。 她扯扯紀炅洙的衣服:襪子掉了。 紀炅洙注意力不受影響:我不在這里洗衣服。 好歹你是舍友,幫忙撿起來啊。阮厭覺得倆人就不是一個維度的,她不多管閑事了,正要跟紀炅洙聊正事,冷不丁少年仰著頭:誰打的你? 臺燈正巧閃爍,他的眼睛在兩個顏色里變換了光影,阮厭能看到一道光在他瞳孔劃過,錯覺是殺意。 她哽了下,沒第一時間開口,她突然意識到她在跟一個同齡陌生男性共處一間寢室里。 見鬼。她看著他,居然口干舌燥,像是沒見過男人似的,她不得不微微張嘴喘了聲:太近了。 ? 紀炅洙不理解她的太近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出阮厭臉紅了,女孩子就站在燈光下,她生就一雙楚楚可憐的小鹿眼,瞳孔顏色極淺,看著很有靈氣,紀炅洙就不忍心再問了。 他站直身子,往她額頭上貼了個創可貼,才聽得阮厭開口:是同班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 低著頭上藥麻煩,他干脆把阮厭抱起來放桌子上,她意外的輕。 這個角度更無法言說了,紀炅洙臉好像成倍放大,他貼她很近,只要稍一低頭就能親上來,阮厭大氣不敢喘,她疑心自己沒有關獨衛的門,不然怎么滿室都是潮濕的水霧味道? 阮厭又要后仰,這下被紀炅洙預判,摁住腦袋:你為什么總躲我? 阮厭齜牙咧嘴:你離我太近了。 紀炅洙揉了揉她的頭:不應該嗎?我平常都這樣擼貓的。他見阮厭馬上磕著桌子,忙摟住她,像摟住一只要在他懷里蹬腿逃跑的貓,叫你別亂動。 音調變重,尾音抑揚頓挫,這已經是生氣了。 阮厭僵在原地,她搞不明白紀炅洙為什么要把對晏晏的感情轉移到她身上,貓和人是不一樣的,注定阮厭永遠不會像一只貓般跟他處在同一屋檐下,對他撒嬌喵嗚,當他的寵物。 只是她到底殺了那只貓,心虛,也不敢跟生氣的男生擰道理,就哦了聲,做副乖順模樣:不亂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