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辣

    1.

    中秋對于銷售來講是個大節，而作為銷售主管，方旖旎自然忙得不可開交。頭等要事便是做禮節清單，把需要打點的客戶一一列清，老客戶、新客戶、未來客戶；中心店、樞紐店、區店，什么都要明明白白清清爽爽，一個出錯Yvonne，在其位謀其職啊。她都能想象Kim說這句話的眼神：眼皮輕蔑一刮，似要削她一層皮。

    方旖旎沒查閱重要客戶檔案卡的資格，只能腆著臉去求教同事，沒一會兒灰頭土腦地被刺了回來。

    方旖旎咬著筆桿子發愣，時不時抬抬臀昂起頭環顧一圈工位，零星幾個人，大部分銷售員都出去跑業務了。她不得不詢問唯一對她伸過橄欖枝的Miko。

    Miko回得很快：你等等，我幫你問問大米。

    方旖旎不認識什么大米，只要能辦成，讓她送大米兩箱江西萬年貢米都行。方旖旎忙回：麻煩你了！【可憐】

    Miko好靠譜，沒多久就發來一個郵件。方旖旎忙完后邀請Miko共進晚餐，Miko回：那你來春天廣場接我吧。

    銷售行業看業績說話，因此上下班打卡相應地民主了些，方旖旎飄飄地步入直梯下班了。

    -

    春天廣場坐落在城北，城北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高校，商業發展相對落后。Miko談業務都談到高校了？方旖旎咋舌，這行業競爭壓力也太大了吧。

    車開出來時還是青光陶醉，到春天廣場便已夜幕低垂，穹眼半睜不睜地透著薄薄倦怠，路燈早早亮了起來。

    方旖旎打電話給Miko問她在商場哪一座，Miko咋咋?；＃翰徊?，你來春天后邊的老街，沸點往西第二家門店，叫老王燒烤。

    方旖旎打了下方向盤往老街開，她高中就在城北念的，對這塊很熟悉，穩穩當當找了停車位靠停，提上包下車了。

    這家燒烤店小有名氣，物美價廉，她跟小玩經常光顧。一排的美食店，方旖旎還沒吃上就已經熏了一身味，Miko在店里頭望見她，忙站起來擺手：這兒！

    方旖旎看見Miko那張小桌四四方方坐滿了人，一顆顆年輕的陌生的腦袋。方旖旎想，不會真的把產品推銷到學生頭上了吧，說好話：這都是我們的小老板嗎，Miko？

    Miko勾個塑料椅過來：哪能啊這些小屁孩，我就跟他們拼個座。

    哦。方旖旎頓時放松下來，挨著Miko坐下了。

    剛一抬頭，就對上三雙打量的目光，方旖旎垂眼盯桌。其中一人瞧著方旖旎話卻問Miko：jiejie，你們做銷售的都這么漂亮嗎？

    Miko在打電話沒接茬，話術嘚啵嘚啵，正起身繞桌往外走。有男孩笑嘻嘻接過：騙人的吧，銷售不都是男的嗎。

    方旖旎默不作聲，表情懶懶的，好在他們也識趣，話題又回到了他們自己身上。方旖旎嫌等餐無聊，打開知乎搜：送禮/客戶/得體。

    他們的聲音不算小，盡管小店嘈雜，方旖旎也清晰得耳灌了他們的一言一語。

    對了趙郁，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我現在高三，沒那么多時間。話語謙卑，不好意思了，哥。

    方旖旎手指一頓，這道聲音很低，咬字清晰，但聲色卻沙沙的，不知是月色飄渺了竹林還是竹林斑駁了月色的質感。方旖旎忍住側目的沖動，心中毛毛細細浮動一場秋雨。

    3號桌，微辣特辣？！

    方旖旎被嚇了一跳乍昂起頭，余光里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向她輕拂，方旖旎后知后覺她側耳傾聽男生們的對話很久了。

    方旖旎輕咳了下掩飾不自在想喊微辣，被捷足先登

    特辣！說了好幾遍了老板！

    方旖旎無奈地看向搶話的男生，好言好語：萬一是我們的呢？

    對方吊兒郎當：你怎么知道是你們的？

    方旖旎心思流氓不分年齡，不愿搭理。剛要出去問老板，趙郁突然起身出去了。方旖旎想趁機瞥一眼，Miko恰巧收了電話回來，他們在高卷的皮簾子處錯身而過，方旖旎挪回視線。

    方旖旎問她：我們是微辣吧？剛剛老板問，我怕跟他們搞混。

    Miko點頭：他們來得比我早，你坐進去，我等等還有電話。

    方旖旎依言坐進去一位。

    趙郁是跟端著盤子的服務生一道進來的，他站后一步，但他比服務員高，因此方旖旎一眼望去，視野里只有他。

    熾燈下的膚色凈白得令人晃神，似沁了水呈半透明的油紙。

    等他走出光暈，方旖旎才窺得全貌：頭發偏長，凌亂地分布著，劉海撩著眼睛，神情便顯得黯淡，沒有氣色的唇瓣微微抿著，有些駝背。兩筒膀子收在衣袖里內斂地垂在身側，一身黑，氣質孤郁，是不細看容易落在人群里被忽略的安靜。

    不像高山流水的曲子，像曲子里一個短暫突兀的切分音。

    他注意到方旖旎的視線，眼稍飄了下，稍縱即逝，連對視都稱不上。

    方旖旎也轉開了。

    上的是男生們的串，Miko湊近方旖旎道：沒訂到春日宴的位置，來這兒吃便宜你了。

    方旖旎感激一笑：下回我訂位請你，這次多謝你，不然我完蛋。

    客氣，我也不想你走。正說著，電話又來了，Miko拿著手機出去了，還沒到門口就已經接了起來，銷售，一秒也不能等待。

    Miko一走，中間位置一空，方旖旎自然地瞧見了趙郁。他高，駝坐著，側臉線條消瘦，不言不食如陪襯。方旖旎想到部門里不合群的自己，起了些惻隱之心，默默推過去一盤串，趙郁一動未動。

    他們吃得很快，方旖旎留意到他們出門后說了兩句就分道揚鑣了，趙郁一個人走。等位的一伙人眼疾手快過來拼桌。

    方旖旎吃得意猶未盡，放下簽子問Miko：我再去點些，你還有什么要吃的嗎？

    Miko搖頭：拿瓶汽水來吧，講得我口干舌燥。

    方旖旎從冰箱拿了汽水給Miko后去點餐。老板黢黑，魁梧的一座，半仰著頭覷著手上翻飛的烤串，抽空斜她一眼：站遠點，臉給你熏黑咯。

    方旖旎笑笑，隨意挪動了步子，端詳了會兒時熄時旺的火苗問：還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

    方旖旎用手散了散煙，咳了兩下。

    老板見她明明被熏得難受還不走，調侃起來：怕我下毒??？

    什么啊。方旖旎好笑，出來透透風。

    老板瀟灑刷油，火舌乍起：看你眼熟，我先給你烤行吧？

    你按順序來。方旖旎擺手，我的是3號桌，微辣啊，別弄錯了，我那拼桌。

    天天都有拼桌，我就沒搞錯過，忘了也會問一句。老板揚聲，前頭跟你拼桌的那個高個子小伙也特地交代你微辣，錯不了的啊。

    方旖旎聞言蹙了下眉，看著云灰煙霧里老板敞出的笑臉莞爾道：好，我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