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也未可知。
今夕何夕,也未可知。
因為淋了雨,公子昏迷了四天,瘦的有些脫形。 除非丞相請來的醫工在,我會睡上一兩個時辰,余下的時間,我都在公子床前,除此之外,我沒法排解我的愧意。 公子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他夫人的名字,喊歲歲歲歲好幾次我守得睡著了,還以為是闞翎喊我。 接著我聽到公子極微弱的喊了一聲小歲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公子是醒過來了。 公子公子我熬得雙眼通紅,此刻忍不住落下眼淚。 公子張開了眼睛,里面似有化不開的濃霧,深不見底,沒有一絲光。他反應極慢,尋著聲音,抓住了我的手,在發抖。 他好久才再次開口:水 公子雖是醒了,卻沒有清醒過來,不與人對話,整日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管我說什么,他都不會回答我,不管我喂他吃什么,他也只是乖乖吃。 我端了一碗雞湯給公子,對他說:公子,我賣了一本你的古籍,買了只大公雞給你煮湯了。你別太難過啊。 他不作聲,卻摸到我推到他手邊的瓷碗,熟練的接過,舀了一勺,放到嘴邊,未等我出手阻攔,把湯喝了進去。 那雞湯太燙,燙得公子忍不住皺眉唔了一小聲,卻還是咽了下去。 我愧疚得滿眼淚花,連忙給他喂了一杯涼水,心一抽一抽的痛,痛得我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公子無法感受到我的悲傷,他仍端著雞湯,舀起一瓷勺,遞到唇邊,在我淚眼朦朧中輕輕吹了吹,末了,翹起唇角,再將雞湯喝了。 有時我想,其實從來都不是我照顧公子,一直是他在照顧我。 當天夜里,我去了公子的書房,我站在公子夫人的畫像前,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滿心的愧疚、酸澀以及不知所措。就像將至的秋日,即將枯黃掉落的樹葉,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公子,我怕公子真的如他所說,熬不過這個冬天。我甚至感覺,我日夜照顧著的公子,也不過是一具軀殼,他早就不在了。 公子從前會是個怎樣的人?公子年少時也會做各種各樣的傻事嗎?我會對公子好奇,卻又有種無力之感,公子已經回天乏術。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 我看見公子出現在書房里,寢衣外披著一件外袍,長發也披散著。 小歲,你在嗎? 我聽見公子溫柔喚我的聲音,上次他清醒的同我講話已是一個月以前,我高興的三兩下抹去臉上冷掉的淚水,去他身前牽住他的一只衣袖:公子,我在這里! 公子微微一笑,另一只手試探著觸到了我的頭發,撫了一下:你可讓我好找,找了一圈才找到,怎么在這里? 我才發現不對勁,公子竟是赤著腳的,我竟讓他這樣找了我一圈!我又忍不住哭,可他卻像趕著時間似的,放下了摸我頭發的手,他說:我有事找你。 丞相家的二公子過來提親了。 -- 公子說闞翎就在外面候著,全聽我一句話,應還是不應。 應,還是不應。公子問我這話時,聲音波瀾不驚,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有意無意,正朝著我身后畫像的方向,里面是霧靄沉沉,一去不復返的星漢。 闞翎要娶我,我自是要應的,哪怕此時我心疼站在我身前的公子一身單薄,赤著腳,滿身的傷。 我在他掌心寫一字,應。 他又像之前那樣,抿唇一笑,收攏掌心。 我以為他會放我去見闞翎,在我跑出去以后,公子卻拉著我的手將我拉回來。 他說:他不急。我要送你一樣禮物,更急一些。 說著,他兩只手輕柔的撫摸上我的面頰,一寸一寸,從下頜骨、顴骨、鼻梁、眉骨、額頭,他在摸我臉的輪廓,他的掌心沁了冷汗,一貫漂亮修長的手指像冰塊一樣涼。 他身上的味道如此熟悉,我早已習慣,習慣了那只有巫蠱師身上才有的妖異香氣,他的呼吸越來越近,慢慢將我逼至墻角,以至于好幾次我都以為他要親上來,但他沒有。 公子的聲音比情人更溫柔繾綣,他低頭時,鼻尖蹭過我的,哄道:莫哭了,我要送你一頂漂亮的面具,七夕戴出去玩兒。 他為我擦去眼淚,才將我放走。 當我走出書房,看見窗子上映出他被拉長的影子,公子仍靜默立在那里,像我從前無數次見過的那樣,人比紙薄,形單影只。 我穿過水榭,伴著紛飛的白紗,水面飄來公子令人心碎的聲音,他哭得聲音都啞了,按耐不住的悲意涌上胸腔,公子喊得好絕望,他喊:歲歲 公子的歲歲。 公子大概是想念他的夫人了罷。 我匆匆穿越過幾道門,頭頂一輪圓月伴行,終是遇見了那身穿胭脂紅袍的少年郎君,意氣風發,闞翎亦是紅了眼眶,情難自禁。 我撲進他的懷抱,他一雙眸子熠熠清光,低頭看我,聲線清朗又微微顫抖:歲歲,我好開心。 今夕何夕,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