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調
情調
這個名字跟她還有點牽連。 朱安娜又收到花了。一聲喟嘆從斜邊發出。 她從報表中抬起頭,正好看見對面的柜臺,頂替瑾如的柜姐正熱情招待看上去會大出血的客人。 而她們這邊柜臺,仿佛才是遭受重創的那方,一個上午就來了小貓三兩只。 不過這才是這層樓柜臺的常況。 今天打折,明天活動的,這是暴發戶行徑。 你說追她的人真的是信宏上面的人?這么明目張膽? 嗐,店長,你在跟我說話?信宏那幾個執行官不都結婚了嗎?追朱安娜干什么? 笨蘇菲,要不說他明目張膽? 在她們地三點鐘方向,樓梯口非重要位置的香水柜臺,穿工裝背心的小哥像圣誕老人抱著大束紅玫瑰,站在店門口大張旗鼓地呼喚朱珍珍小姐,你的花,請簽收。 連喊了好幾遍,整層樓都給聽到了,面容如皎月,制服也掩蓋不住婀娜體態的風情美人,不耐煩地走出來,默不作聲簽收了花,將那花隨意地一放,就放在她們柜臺上,原本正招待的客人,也不試香了,盯著那花竊竊私語。 聽說我來之前,信宏上面的人還追過我們這兒的人,這事你知不知道? 店長你好厲害,才剛來就知道這么多秘辛,我在這兒干了兩年多了,都不知道這些事。 正閑得跟蘇菲嘮嗑的新店長翻了個白眼,視線剛好落在對面,就忍不住吐槽:這折打下來,利潤又沒多少,熱鬧給誰看?不就給咱們這些同行看嘛。 然后又低聲道:周一開早會那天,他們接待了一個奇怪的人,就是不像來買東西的那個,后來我不是就去了一趟他們后面嗎?......前陣子,他們店過海關的時候丟過一批東西,知不知道這事?......那人手頭拿的好像就是那批東西。 木訥的蘇菲都忍不住大吃一驚,捂住紅艷艷小口,他們怎么不報警? 店長哼笑一聲,你見過賊跑主人家里來銷贓的嗎? 沒見過,然后呢? 店長哼笑,高深莫測不可說的樣子。 不僅沒見過賊跑主人家來銷贓,更沒見過主人倒給賊錢的。 忽然,店長看到了什么,打直身體,手不停背在后面搖,催促:快,滅火器,滅火器,拿出來,保安頭子來了。 她猛地抬頭,就見高大的安全主管領著一隊人從道路盡頭走來,威風八面巡場的架勢,轉彎進了香水柜臺店。 她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周末,她睡了個好覺,醒過來精神倍爽。 出門去健身,走到樓下,就聽見院子里遛彎的居民討論,說有一戶人家男主人被救護車抬走的事。 她知道這家人,確切地說,低矮樓層住戶不堪其擾的噪音,大多數都來自這戶人。 那他家養的那老姑姑呢? 只有送養老院唄,老王媳婦早就不想養了。 那是好事啊。她脫口而出。 那幾個八卦住戶這才發現已經駐足聽半天的她的存在。 好事?其中一個鼻孔朝天,送了她一個白眼,人家那姑姑又沒嫁人,一輩子都住在這兒,突然被送走,還好事?你們這些人,心腸怎么這么壞! 她便知道,被誤解了,但她沒有解釋,寬容地笑了笑,提著袋子走人。 這些居民常在背后議論她,她也知道的。 健身房來了幫警察。 陸美女。走在最后的中年刑警跟她打招呼。 她穿著運動背心,手戴拳套,全身大汗淋漓,中年男人原本已經走過她身邊,頓了一下,又退回來。 又見面了,這是七天內的第三次吧? 她點點頭,扭開一瓶水,邊喝邊問:來查犯人?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倒是問她:經常來這兒健身? 差不多四個月了。 這兒的人都認識? 她笑了,記臉是她的長項。 中年男人又看了她幾眼,似乎是她的笑容第一次見到,特別是此時,成熟御姐味兒油然而生。 那本周里,有什么人,該來卻沒來,或者有什么異樣?比如胳膊腿之類的帶傷。 她一愣,首先想到了什么,脫口而出:又跟我們商場有關?那事不是結束了嗎? 誰跟你說結束的?中年男人刑警的本能立即令他瞇起眼,雙眼發出精湛的光。 自知失言,她恢復常色,回答:我沒注意。語氣難掩冰冷。 她驟然變冷的態度令中年男人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準備前往下個健身房。 這群危險分子,最近到處犯案,那你要發現了這種人,離他遠點,給我打電話,啊,或者直接來隊里找我,挺久沒來了......就這樣,我走了。 本末顛倒,警察成了話癆,受害者金口難開。 喝!你給我站??! 蒼老破音攪擾小區的安寧。 叫你呢,年輕人,沒聽見嗎?讓我這個老太婆一路追! 昨天我們這兒有一戶人家出了事,現在我們要核實小區里的每個陌生人,看你挺面生的,你哪戶的?什么?401? 驟然聽到自己的門牌號,她正在沙發上趴著熱敷,一條熱敷毯蓋住赤裸的背肌,熱氣滲透而下,白皙的額頭冒出晶瑩汗珠,她暈陶陶得眼睛都睜不開。 半天,樓下也沒傳來回答聲。 她倏然睜大眼,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她邊穿衣服邊往外跑,腳下踉蹌了幾下,心里想的是,得快,慢一點,可能會發生些她不愿看見的事。 到了樓下,沒見到人,她首先心就涼了一半。 打斜里走出一五十多歲擦脂抹粉的女人,401,401,是你吧? 理直氣壯的破音,正是剛才樓下傳來的質問聲。 能住這兒的退休婦女,通常家里都不缺錢,所以助長了平日里多管閑事的囂張氣焰。 一大通數落聽得她眼冒金星,又是違背社區規定進門不登記又是怪里怪氣問什么都不搭話不懷疑他懷疑誰,然后拖著她去到社區宣傳欄,在那兒,她神智一下子就清醒了。 一個背影面朝宣傳欄背朝她們,仿佛真在學習社區管理條例,不慌不忙但就是不配合的樣子,也讓喋喋不休的女人一時拿他沒辦法。 是我男朋友!她的聲音肯定有力,非常禮貌,打斷了女人的喋喋不休,很自然地上前挽住男人的右臂,把人往自己樓里帶。 沒想到輕輕松松就把他拉動了。 那女人還在背后追著改口風:這樣才對嘛,交個男朋友,規規矩矩的,看上去就正經多了。 兩人回到住所,她嗖地放開他,拉緊自己絲綢睡衣的小外套,戒備地看了他一眼。 你其實可以稍微應付一下這些人的......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動手......就是笑一笑,叫聲阿姨什么的....... 他目光冷冷地看著她,就像正在辦要緊事,卻被她這個程咬金打斷。 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像只兔子竄回房間,不忘拿走沙發上的熱敷毯,鎖上門,將人隔絕在自己的客廳里。 傍晚熱風習習中,她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然后給肚子里的獨奏鬧醒了。 沒開燈的客廳里,她像個小偷躡手躡腳橫穿而過,沖進廚房,先掩好廚房的門,再扭開公雞煲下面爐火。 開鍋那瞬間,香氣四溢,她猶豫了,客廳里的人也聞得到吧? 鬧出這么些事,警察到處找人,他們總得去避避,可他一個人來這兒是為了干什么? 不管了,民以食為天。 她邊往嘴里塞熱乎乎的雞塊邊想,就在爐盤邊大快朵頤起來。 自從解鎖了花椒的使用方法,她的菜就多了一道誘人開胃的風情,仿佛解鎖了廚藝新境界,她往往得花一些自制力,才能控制住少吃一些。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會抗拒美好,比如客廳里那人,面對美食,一定不為所動,還會覺得干擾意志吧? 走出廚房,她松了一口氣。 客廳里那繃張的氛圍已經沒了,說明人已經走了。 消食。 她漫步在小區里,看一個住戶遛自己的貓,那貓不僅服牽,還走得泰然自若,自有路線。 她就像小區其他好奇的住戶,跟在那只貓后面圍觀拍照,跟出了小區,一輛電動車飛馳而過,那貓嚇得轉身回跑,哪還有剛才的鎮定大將風范。 看來貓都是膽小的,她的貓并不是特例。 她心滿意足地繼續漫步街頭,路過一家裝修粗糙跟毛坯房似的面館,腳下沒有停頓,無意中掃去的那眼,仍然看清了煙熏火燎后的糟污墻壁,缺口的碗,仿佛只裹了醬油色澤乏味的面條,以及捧著碗大口吃面的面館唯一客人。 低眉斂目,仿佛吃的不是面,而是一塊需要狠狠咀嚼的壓縮餅干。 隔了幾丈遠,那股狠厲通過食物,都傳給了她。 回到住所,在外面繞了好幾圈的她,聽到房間里傳來動靜,第一時間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驚喜。 在廚房里忙悠了一轉,出來后她端著一只托盤,在客廳茶幾上放下一只只花紋繁復造型優美的餐具,上面放著她掏遍冰箱,組合出來的食物,并且擺出了造型,左看右看,再聽自己房間里的動靜,說明即將捧場的人沒走,她更是胸口脹滿,悄悄地回去客房,把住所大部分空間都讓出來給陌生人。 人要是沒有一點情調,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但那人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有更深沉更絕望的東西,才是活著的意義,而不是上浮的,輕飄飄的,享樂。 房間里的動靜又沒了,她按捺多時,再也按捺不住,走出暫居的客房,卻愣住。 餐桌上,無一樣東西被動過,只有冷掉的汁水白膜,覆在那桌她精心準備的食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