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陽
迷陽
-1 許多年后，當陳卓璇參與知名過氣少女偶像中年再就業選秀節目，只身再次登上舞臺，在空蕩蕩的舞臺上顧盼四顧時 她會回想起多年前，身處的那個名為硬糖少女的烏托邦 和那個像小太陽一樣，擁有冰雪消融般燦爛笑容的，清瘦修長的少女 早在第一次見到張藝凡的時候，陳卓璇就知道，張藝凡的情感是在她的知覺之外， 自由散漫的 外放真誠，不加掩飾，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明亮清澈的、沒有雜質的眼神 是她所羨慕的，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的那種小孩 那時四五月，南風未散，濕氣氤氳，城堡里總是籠著一層薄薄的晦暗朦朧 她練習完初舞臺，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遠遠看見一個高挑的女孩子被環繞在一群面目模糊的少女中 木秀于林，她想，跳芭蕾的話，應該會很美吧 不過人應該慎獨，她一邊保持自然而不經意地忽視掉那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一邊和自己說，力量蘊藏在獨處的黑暗中 陳卓璇！ 徹響在林間道路的聲音打斷了陳卓璇的思緒 她像是被嚇了一跳，隨著聲音看向那道目光來源的高挑少女 張藝凡張開長長的手臂對她招手，臉皺成一團咧著嘴笑著喊她，看到她看向自己，拍了兩下手掌，對她豎起大拇指 陳卓璇，你唱歌好牛啊 她笑得像小太陽一樣，陽光穿過云層照在城堡，帶來初夏的風 她漸漸對張藝凡散漫在知覺外的情感有了一種直覺 她在城堡里始終有玩得很好的形影不離的朋友們，卻總是在一些奇妙的時刻莫名出現她身邊 順位發布后的下班路上，不知道怎么走到她身邊：你已經站得很高了，陳卓璇，牛啊，好敢說，好厲害 聽起來語文不是很好，詞匯量有限 三公分組后，跑來自然地摸著她腦袋，表示可以把自己的男兒的胸膛借給她哭泣 她被"男兒的胸膛"逗笑，可惡，明明她才是那個在初舞臺哭泣的小孩子，卻仗著身高表現得像一個騎士 她確切地感受到了溫度，像冬天行將枯死的草木，感受到陽光而蘇醒 超新星比賽完張藝凡跑到場上迎接她，攔腰舉起的擁抱把她嚇了一跳，她第一次向下看張藝凡，和她眼睛里的星光熠熠 她向來目標明確，只身一人闖蕩娛樂圈，外殼堅硬，自制，慎獨，理智 大腦是上天賜予她這樣無力反抗命運，又不甘淪為塵土的人最珍貴的禮物 然而面對張藝凡，她放任自流，甚至推波助瀾 默許她的接近，得寸進尺、熱切而執著，笨拙而真摯 畢竟，誰忍心責怪一只狗狗的淘氣呢 隨著兩人同居的時間越來越長，張藝凡愈發不遺余力在各種社交網絡媒體表達對她的推崇與占有欲，有時她看著自己對張藝凡同樣甜膩的回應，一時陷入恍惚，分不清和那個與黑粉對線的尖銳的陳卓璇，哪個才是自己 她甚至卑鄙的允許自己慢慢將外殼卸下，把二十三年孤獨的靈魂的重量，存放在二十歲的清瘦的少女身上 她叫她凡凡，放任自己依靠在她背上，胸前，肩膀，每一次行程不由分說的懷抱里 隨她和趙粵王藝瑾一起玩幼稚的一家四口角色扮演游戲，親密到周邊的人都能在微博上調侃擔心張藝凡的查崗，揣著小心翼翼的甜蜜又擔心泄露最隱秘的秘密： 她掩藏在偉大友情下的，對二十歲的少女無望的愛慕 然而世界上彩云易散琉璃脆 花期限定的烏托邦式的少女偶像時代，在解散的時候更讓人覺得混沌破碎 夢是要做完的 -2 張藝凡即將永遠記得那一晚，在此后每一個，每一個無眠的永夜，每一個細節都將被她仔細翻起攤開 它們將明確無誤的告訴她：她軟弱，渺小，愛戀也毫無用處 將來她回憶起來，會清楚的記得，陳卓璇如何解開自己的第一顆紐扣 清晰地聽見安靜的黑夜中她們散亂的思想情緒 還有她那時胸腔如鼓雷鳴的心跳 她勾著陳卓璇的肩頸，低頭看著她，充滿她這樣一個無世故者的迷茫和苦惱 陳卓璇軟軟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氣 ，軟了下來，在她的發間幾不可聞嗯了一聲，像一場獻祭的奔赴，決絕而妖艷，帶著恢弘的自我毀滅，把自己獻祭給二十歲的少女青澀懵懂的初戀 張藝凡不能想象世界上還有比此刻更飽和的溫情 ，也無比明白這破碎的前景 她一再阻止少有的直覺向她告密，當兩年的模糊曖昧有了明確的名字，獻祭將通向的結局，她為末日在完美逝去前，一切就露出謎底而悲傷 在少女的甜香氣息、溫熱體溫中，淚水在她心里飛快漲潮 她在把陳卓璇整個人當作細薄易碎的瓷器在撫摸，每個橢圓剔透的指甲仔細掠過她的肌膚 柔軟 微妙 溫暖 她貼近，再融入，只為把陳卓璇更好的留住，動作算不上熟練，甚至有些唐突，清涼的指尖在描慕著抑制不住的罪惡 而她們是共犯 暗夜里，襯衫先收緊 然后是徹底的放松，觸手可及綿軟 她委屈，小心翼翼描過陳卓璇的纖細，她的倔強，她的閃躲與迎來送往 陳卓璇眼角泛紅，臉上染著惑人心攝魂奪魄的艷色 脆弱，易折，令人心碎 是只有她見過的，才能見到的，軟弱的陳卓璇 像漫天絢爛的煙火，注定湮滅，鏡花水月般讓人心生妄念 她妄想擁有那道稍縱即逝的彩虹 如同高潮的樂章出現休止符，夢醒后她們沒有任何預兆，急轉直下，戛然而止 她抱著舊日的幻夢，少女時代無聲無息的枯萎，開始相信不可阻擋的，是命運 此后數年，除了新聞，她們果然對彼此的情況，一無所知 -3 陳卓璇在錄制的空隙頻繁地想起張藝凡，她一直不知道該拿這份似是而非的思念怎么辦，她想起自己少年時期用以自勉的詩 也許多少年后在某個地方， 我將輕聲嘆息將往事回顧：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的一生 她選擇既定的夢想，也選擇失望，選擇痛失所愛，隨她們漸行漸遠 決賽結束后的晚上 她接到了一個屬地北京的電話，她有一種直覺 藝凡么？她急忙接起，又小心翼翼的問 那邊開心又苦澀的笑了兩聲，這都猜出來了？ 看了你乘風破浪決賽的舞臺啦 你來了？ 嗯，我下個月要結婚啦，我和他一起來的 她禁不住叫了一聲：凡凡 某個地方像被裁紙刀劃過，再被狠狠攥緊 最終約在了兩人酒店中間的一家小龍蝦館 幾年前她們還是硬糖少女的時候，錄制節目間隙7個人一起去過 那個時候真好啊，大家都在一起，抱著對未來硬糖少女大火的奢望互相加油打氣 一切充滿了開始，沒有結束，沒有告別 她在門口一眼看見張藝凡，她剪了頭發，還不到肩膀，穿著帆布鞋、黑色修身牛仔褲和白色T恤 乍一看像個二十歲的清瘦修長的，憂郁的少年 看見陳卓璇盯著自己，她瞇著眼微笑著說 我學的趙粵以前的發型 她叫她凡凡 看到退化的嬌憨陽光逐漸回到她身上 飯桌上那個沉穩溫和的男人一直為張藝凡忙前忙后，遞紙巾，倒茶，剝小龍蝦 看起來似乎是個可靠的歸宿，她告訴自己該為張藝凡高興 從此不會再有任何太大的差錯 一切牽念、戀想、癡心妄想從此都可以止息了 過去的事，無論哀嚎，悲傷，痛苦，流淚，落寞，追悔，它都無法改變，殘酷，堅硬似鐵，時間是一條長河，從來都不復回 她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主要是節目里一些八卦，也聊起張藝凡從前的事 張藝凡只坐在桌子那端，安靜認真看著她，揚起臉微笑著，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或許她笑的是自己，看穿了自己偽裝不經意的窘迫，像第一次見面一樣 但她不會再像小太陽一樣對著自己笑了 陳卓璇忽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處，又置身于此處的意義。 說臨時有事，慌忙走了 張藝凡看著她，看著她褪下三個酒窩的淺笑，抿著嘴唇，揚著銳利的下頜線，舉著天鵝受傷的脖子走出門去 隨身的包被遺忘在椅子上 陳卓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意遺忘的 也許這樣張藝凡可以有個借口追出來，追到夜深人靜的馬路上 可是即使追來了又如何，又能如何呢？ 她還沒想到答案，張藝凡果然在夜深人靜的馬路上喊住了她，卻沒有拿她的包 她形只影單 ，她也形只影單 影子不像五官和面容，它永不褪色 在這個潮濕昏黃的路燈下，她看見二十歲的張藝凡和二十三歲的陳卓璇的影子 陳卓璇，我送你啊 不用啦 沒事兒，走兩步 張藝凡擦著她的肩與她并肩往前走，路上出租車過去了幾趟 張藝凡說：再走一會 她沒話，接著往前走 沉默 都知道，這沉默結束，一切都結束了 她和她 ，結束就在沉默的那一頭 兩人停了下來，風一下吹亂張藝凡一頭短發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 ，踮腳幫她把發型還原 ，又抹去張藝凡的淚水 張藝凡猛地抱緊她，像此生最后一次 她靠在她的肩膀上，把自己的淚水留在張藝凡白色的T恤上 她要上車了，回頭看見張藝凡還站在那里，手插在口袋里，腦袋低低，一下一下踢著路上不存在的石頭，像二十歲的、清瘦修長的，憂郁的少年 再見，凡凡，她在心里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