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室
溫室
十九艙的孩子們在餐桌前開始了第一節課。 他們身份各異,性情亦是不同。僅僅從艙室走到公共餐廳的短暫路途,就有人一腳踢碎了玻璃大門,有人被全景天窗外的蒼茫星空嚇得嚎啕大哭,還有人扒在機械保姆身上,試圖比較自己的牙和對方的腦袋哪個更硬。 看到他們的表現,艾莉克希婭就明白自己的實際年齡在這批孩子中是個異類沒有哪個神志清醒的成年人能放下傲慢做到這種程度,除非他是個要忍辱負重收復國家的男主角。 為什么要說男主角?因為在艾莉克希婭讀過的中,女主角所做的最了不起的大事就是將自家的財產與父母的姓名無私地奉獻給男主角,并且在床鋪上鍛煉出一對磨出繭子的美妙屁股。 但她也著實被她眼中的事物不斷地震撼著。 此刻他們所處的建筑物似乎是完全懸空的,艾莉克希婭看不到土地和石基的痕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有一望無際的黑夜和繁星;她也從來沒見過透明度如此之高的玻璃,走在道路邊緣時仿佛身子一歪就會掉進無盡的深空中;繪有能自行變化的圖像的墻壁、藏著講話的人的小板子、漂浮在空中的文字和墻上魚鰓似的、會吹出熱氣的小口,還有站在上面就能自行前進的腳墊,她都是第一次見到。 就連餐廳的座椅,也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柔軟材質。從前她的坐立行走都講究優雅節制,無論多大的軟椅都只能坐一個角,更別提正式場合裙子下要穿的束腰,對淑女來說每把椅子都是緩慢吊死她們的刑具。而這里的椅子是向下凹陷的,無論坐下時脊背繃得有多緊,都會嚴絲合縫地陷進勺子般的軟墊中,坐好之后單獨的小桌板就會升起扣好,隨后就是從開合的小窗中傳來的食物,裝在異常輕便的多槽白色餐盤中,每人一份,菜色沒有區別。 艾莉克希婭能認出烤得焦黃的面包、切片火腿、醬汁以及豌豆玉米粒,還有一個似乎裝著液體的小紙盒,是她無法辨認的。飼主取來一副連接著耳塞的單片鏡為她戴上,艾莉克希婭看向哪里,耳中就會傳來為她講解相關物品的聲音。 于是她知道那紙盒里裝的是牛奶,盒子側邊貼著的透明袋子里裝的長條物是一次性吸管,用它扎開盒子上的封口,就能方便地吸食飲料。 以她目前的知識暫時無法理解為什么要用這些珍貴的材料制作用完即扔的奢侈用具,但這很有趣。每樣事物都很有趣。 艾莉克希婭靜靜地坐著,攤開手等待飼主為她遞上擦手的熱毛巾。然而飼主與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卻茫然地伸出冰冷修長的手,與她握了握。 請給我毛巾,謝謝。艾莉克希婭在管道中說。 在洗手間。你是個十歲的大孩子了,應該自己去取。飼主站在她身邊,溫和地回應道。 艾莉克希婭莫名其妙:這和大孩子有什么關系,服侍我不是你的責任嗎?漱口的檸檬水呢? 這里沒有。如果需要,下次用餐前你可以向廚房提出要求。飼主說,但是目前庫存清單里沒有檸檬,補給艦要一個月后才會和溫室對接,而你們只會在溫室適應三天。 艾莉克希婭忍了忍:那么至少替我把面包切開,好嗎? 你是個大孩子了。腦子里裝的都是金屬的陪伴者不為所動地重復,應該學會自己吃飯。 原來在這個時代,凡事親力親為是一種美德。艾莉克希婭回頭看她從前的生活,確實有些像被人豢養的寵物,那時呼吸的每一口空氣她都厭惡,卻不由自主地被它們塑造成了如今的樣子。 她觀察其他人,學著他們的樣子跳下椅子洗手、回到座位,空手拿起面包,夾入醬汁和火腿咬了一口。 好吃。 咀嚼間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人類幼崽的咿呀與爭執聲,扭頭一看,是兩個男孩為了爭奪一片面包起了糾紛。雙方語言不通,不友好的眼神和手勢卻是能夠跨時代領會的,其中一個黑發男孩把面包高高舉起,像揮舞勝利旗幟一般,在比他更矮小瘦弱的金發敵人面前大叫著炫耀。金發男孩見雙方的機械監護者都不插手,左右觀察后上前推搡了對方一把,讓黑發男孩踉蹌著撞上他背后坐著進食的家伙,又一把掀飛了桌上的餐盤,里面的豌豆和玉米像冰雹一樣砸在附近的幾個人身上。 艾莉克希婭離得很遠,眼看著其他孩子也被卷入戰團,由黑發的重拳被金發躲過、卻落在另一個健壯男孩臉上開始,到幾乎所有男孩都憤怒到見人靠近就舉起拳頭。有些孩子顯然還沒受過紳士教育,被更強大的對手擊敗后,竟氣勢洶洶地走向了縮在墻角的女孩們。 艾莉克希婭拿著她的牛奶,借助全艙最矮的身高優勢躲在兩三個女孩背后,一邊觀察眾人的神情,一邊插好吸管喝了一口還溫熱的飲品。越過紛飛的鼻血、唾液、眼淚和飯菜,她和另一雙冷靜而充滿審視的冰藍色眼睛對視了片刻。 正是剛剛機靈地把戰火燃向所有人的金發男孩。 此時他正被一個另一個男孩從身后拖著,一口白牙深深嵌在那個搶他面包的男孩胳膊上,而他的脖子被男孩用力摳住,幾乎已經被抓掉了一塊rou,一條血線隱沒在厚重的白袍中。 然而他的表情看起來卻仿佛只有一具rou體在這里,靈魂不知飛到什么地方去了似的。就像一只麻木不仁的野獸,用一雙狼一樣漠然的眼睛探索著陌生的世界。 艾莉克希婭看了他片刻,收回視線,將喝了一半的牛奶對著即將撲向她身邊人的男孩的臉用力擠去,就在他停下擦臉的下一秒,她前方的女孩cao起餐盤狠狠砸在了他的頭頂。 餐盤的材質非常輕,盡管女孩靠臂力將男孩砸倒在地,卻不能有效地擊暈他。 艾莉克希婭不抱太大希望地對冷漠旁觀的飼主發去命令:如果你能和其他同類溝通,告訴他們去阻止這場鬧劇。一旦鬧出人命,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等著你們。 數秒后,餐廳里的銀灰色機械生物動了起來,有條不紊地收拾掉在地面上的食物、整理散亂的桌椅、分開斗雞似的纏在一起的男孩們,并且將他們高高舉起,使他們只能毫無目標地胡亂踢打。 剛剛拎起餐盤砸人的女孩回過身來。她有一頭相當艷麗的紅色長發,濃眉大眼,氣質中帶著一些戰士般的嚴厲,但笑起來時還是毫無陰霾的小女孩。 她對艾莉克希婭伸出右手。 這是在要求自己行吻手禮嗎?艾莉克希婭想。很快她就自行否決了這個猜想,因為女孩看起來并不像個沒腦子的女貴族,相反地,小小年紀,她的肌rou輪廓已經很明顯了,手上的皮膚也相當粗糙,一定是個吃過苦的姑娘。 也許對方慣用的禮節和她熟悉的不同。艾莉克希婭想了想,伸手握拳,和女孩懸在空中的手背碰了一下。 女孩愣了片刻,又笑了,同樣握拳和艾莉克希婭用力一撞,把她錘得后退幾步。 看起來這些孩子都沒有掌握和他們的守護者溝通的方法。艾莉克希婭看了看在原地站立不動的宿主,如果她可以在自身沒有受到侵害的情況下讓宿主行動,那么按理來說其他人也應該可以這樣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不知道是因為只有她主動嘗試和自己的守護者溝通了,還是宿主在同類中也是比較特別的一個。 艾莉克希婭一邊思索,一邊下意識地看向方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金發男孩。他被一個機械生物抱在懷里,頂著臉上的抓痕和脖頸的血印,表情平靜得像是剛剛結束一場枕頭大戰。 他也在看她,用那種野狼瞄準獵物的眼神。 艾莉克希婭緩緩露出一個乖巧溫和的微笑,隔著幾米的距離與好幾個嚎哭的幼崽組成的喧鬧空間,用萊茵特帝國的通用語對金發男孩低語道:滾開,否則干你。 *狗勾想扒拉貓貓,但貓貓不想被狗狗扒拉.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