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十九號營養艙準備開艙，十九號營養艙準備開艙，請相關負責工作人員立即到位，請相關負責工作人員立即到位。重復一遍，十九號營養艙

    咬字奇怪的人聲像隔著層水幕，模糊雜亂地傳進艾莉克希婭的耳朵。是她沒聽過的語言，但卻能明白其中的大概含義。只是營養艙是什么？這些詞語的組合形式為什么顛三倒四？她不是已經連rou體帶靈魂一起碎成渣了嗎，為什么還能聽到聲音？這里是地獄，還是人間，又或者是被獻祭的靈魂的垃圾場？

    艾莉克希婭花了很長時間才將散亂的思緒拉回自己的身體。是活著的。這是她原來的rou體嗎？她感受到骨骼與肌rou的沉重，以及其中蘊含的能量。

    她被包裹在粘稠厚重的淡藍色液體中，艱難睜開眼睛后，眼球上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她的口鼻與胸肺中充滿了這樣的液體，卻并不覺得窒息，也嘗不到味道，只有一種仿佛被金屬嵌入后腦的冰冷鈍痛。

    這是水刑嗎？為什么她察覺不到痛苦？

    艾莉克希婭迷茫地環顧四周。淡藍的液體之外是銀色的障壁，她試著抬手，還未摸到實物就聽到一連串氣體噴涌聲由遠及近地響起，隨后頭頂的蓋子突然打開，露出一個人形生物的面容，以及它背后透明玻璃外的閃耀星空。

    那人形生物整體呈現鋼鐵般的銀灰色，身形極為瘦削，黑色虹膜，沒有眼皮，對艾莉克希婭露出人性化的溫和笑容。

    它將艾莉克希婭從狹小的艙體里扶起來，等她咳出口鼻里積存的液體。艾莉克希婭的身體在水中泡得冰冷，卻能感受到對方握著她小臂的手指更涼也更僵硬一些。

    就像真正的鋼鐵一樣。

    晚上好，19號艙的Σ，現在溫室的體感溫度是27攝氏度，祝你蘇醒快樂。它發出雌雄莫辨的呆板聲音，雙手穿過艾莉克希婭的腋下，像提貓一樣把她撈了起來。艾莉克希婭注意到附近還有幾個棺材似的艙室，一些和她面前這位類似的人形生物正在從里面抱出一個個看起來不能自理的孩子。

    她張了張嘴，想問點什么，卻發現盡管能聽懂，但自己并不會說這種拗口的語言。同時她也發現了這具身體的怪異是她習慣的那副柔弱rou體沒錯，但似乎比十六歲的時候小了幾號，回到了幾乎沒有發育時的狀態，肌rou深處曾經由她本人花了好幾年時間斷斷續續畫下的魔紋也無從探尋了。

    人形生物將她放入一個透明箱子里，合上蓋子，按下旁邊的按鈕，狂烈的熱風當即把她掀倒在地。周圍的箱壁是熾熱的，沒過幾秒就把她烤得干干爽爽放了出去。

    艾莉克希婭被套上一條白色的長袍，坐在人形生物的胳膊上環顧四周。其他的七八個孩子看上去和她一樣不知所措，有個別攻擊性強的已經襲擊了自己的陪伴者并被輕松壓制，更多的則嚇得嚶嚶哭泣。他們看起來都只有十歲上下，家庭背景應該各不相同，有的孩子皮膚黧黑粗糙，神態像不安的野生動物；另外一些則一看就被養育得很好，是溫順乖巧的室內寵物。

    艾莉克希婭也是寵物中的一只。

    她試著在手心里畫了一個法陣的起筆，它只有扭曲的兩劃，是所有黑魔法中都具備的、與黑暗神溝通的標志。它微微發出一點幽光，標志著在這里黑暗神也能接收到她的交易請求。

    現在她是有一點點獠牙的小寵物了。但是沒有確認對方的目的和實力之前貿然與此地主人翻臉沒有好處，因此她乖巧地藏好了尖牙，只是摟著人形生物的脖子，在它看不到的角度畫了一道召喚妖異的法陣握在手中，更復雜的法陣需要幾天時間準備，而這個只需要她用指甲刺破掌心，就能隨機役使一只妖異，至少能幫她扛下一次致命傷害。

    做完這些，她恢復自己嬌弱貓咪的形象，懶洋洋地靠著人形生物堅硬的肩膀。它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也許和故鄉的蒸汽機械是一類東西，但至少它不會暴起強jian她，或者在她的房間里設置水鏡觸媒用來觀察她的睡相。

    空中突然傳出兩聲彈響，隨即一道低沉的男聲流入在場人們的耳道：晚上好，十九號艙的孩子們。

    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艾莉克希婭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聲音不知帶著什么魔力，簡直像有實體似的，順著她的脊背一路下滑，短短兩句話之間已經麻酥了她的腿。倘若此時沒有那冰冷的人形生物的支撐，艾莉克希婭可能已經癱軟在地了。她畢竟不是真正白紙一片的十歲孩童，攥緊了衣角防止失態的同時，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挑起性欲。

    恭喜你們成為被選中的幸運兒，也許你們這批十個人之中就有人會在幾年后成為下一個魅魔。含著笑意的男聲說，我是你們未來的父親，路易。哎呀抱歉，忘記克制我的天賦，這種體驗對你們而言還太早了。

    魅魔，艾莉克希婭好不容易止住了戰栗，深吸一口氣想道，是她曾經聽過的傳說中的那種長尾巴的色情惡魔嗎？如果是，那可真是名不虛傳。假如最后一夜去她房間的是這家伙，那么教會一定會無比輕易地得逞的。

    路易：也許你們會感到驚訝，明明上一秒已經死了，下一秒卻又出現在這里。不要害怕，那幾位曾經生活在絕望里的孩子，你們確實已經死了，不會再回到生前的慘境；不過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這里是新歷392年11月7日的人間。我們提取出了一些擁有特殊波動的靈魂，轉移到特制的容器中，培育你們，從中挑選優秀的孩子，轉化為下一代的黑暗生物。

    你們來自于過去的各個時代，各個地區，有些甚至沒有在歷史中記載過，大部分人應該都對此刻你們所處的環境毫無概念。未來你們會寄養在人類家庭中，白天度過普通的日常生活，夜晚就開始我們的課程和訓練不用擔心過勞死，你們的rou體就是為了一刻不停地奮斗而塑造的。路易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淡麻木，到后來聽上去簡直像在念發言稿，有問題嗎？好，沒有。和你們身邊的大家伙們打招呼，它們裝載了地外文明的先進人工智能，不出意外將會終生陪伴和教導你們，所以給它們起個好聽的名字。有問題？問它們；要吃東西？找它們；想要挨揍？挑釁它們。沒事不要來煩我。

    只有幾個簡單的條件：第一，絕不允許在寄養家庭以外的普通人類面前暴露自己的過去、現狀以及非人的能力；第二，可以打架斗毆，但不能自相殘殺。以上兩條一旦違反，立刻抹殺。聽懂了嗎孩子們？聽不懂也沒關系，犯錯受罰之后就會懂的。那么散會。

    艾莉克希婭好奇地摸了摸她的坐騎的臉頰：確實是冰冷堅硬的，敲起來還會有鐺鐺的聲音。

    同時她在心里飛快地整理著面前的情報：現在還是她死去的日期，只是并非光明歷，而是新歷，根據科技水平來看，也許實際上時間已經過去了幾百甚至幾千年。

    她又活了，在嶄新的文明中，即將和九個不，他們說這是十九號艙，那就是至少一百八十九個幼崽一起體驗養蠱般的兒童成長訓練營。只是不清楚其他的家伙都是正經的未成年，還是像她一樣被壓縮了年齡。

    這里有黑暗生物的存在，也能使用黑魔法，他們的父親即將把他們朝著魅魔的方向培養，也許她能光明正大地學習魔法，但這也意味著她現在那點三腳貓的水平應該沒辦法轟掉魅魔父親的腦袋

    無論如何，她都要努力活下去。她對人類的秉性不抱任何期望，但至少這一次她有了與命運抗爭的時間和機會。

    真好。

    艾莉克希婭與銀色的鋼鐵人類對視片刻，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大家伙將一根手指點在她額間，仿佛在他們的大腦間接了根管道似的，她發現能主動將自己的想法傳遞過去。

    你會說謊嗎？艾莉克希婭問。

    它僵硬的聲音同樣順著這根管道直達她的腦海：也許會。

    你會背叛我嗎？

    也許會。

    你會傷害我嗎？

    也許會，但我想盡量避免。它的黑眼睛像條大狗一樣明亮濕潤，由于沒有眼皮，看上去有一點可怕，我是為了使你安全和快樂而被制造出來的，Σ。

    Σ。艾莉克希婭想，也許這是給她的編號：不要叫我這個，我是艾莉克希婭。

    好的，艾莉克希婭。它說。

    艾莉克希婭滿意地拍拍它的肩膀：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飼主了。

    好的，艾莉克希婭。mecha-3109，收到命令，更名為飼主。更名權限已使用，在你存活期間，我都將使用飼主作為我的機體代號。

    艾莉克希婭：？

    不，我不是讓你改名，這只是個玩笑，快改回去！艾莉克希婭怒道，誰要叫一個鐵疙瘩飼主??！

    你沒有更名權限，艾莉克希婭。飼主依舊用那雙澄澈的眼睛望著她，代號一旦確定，就不能再次更改。

    怎么這樣！艾莉克希婭氣結，我打你的話，會把你打爛嗎？

    不會的，你很弱，艾莉克希婭。

    艾莉克希婭舉起拳頭，重重敲在這大家伙的腦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她僵硬片刻，把受到重創的拳頭縮回胸前，整個人團成一小團。

    為什么會這么痛她憤憤地在管道里嘀咕。

    因為你很弱，艾莉克希婭。飼主忠實地回答。

    艾莉克希婭又給了它胸口一拳，再次痛到說不出話，得到了飼主在后頸上兩下安慰的摸摸。

    她埋在飼主毫無溫度的頸窩里，動了動酸脹紅腫的右手。第二次毆打它時，她在手上施加了強化魔法，然而沒有起效，她的攻擊力沒有變強，擊打鋼鐵后的痛苦也沒有絲毫減弱。

    她自身的魔力沒有出問題，那么就不知道是飼主的機身材料能吸收魔法，還是這個空間里有能阻止魔法發動的裝置了。

    她還注意到存活期間這個短語。盡管父親只給出了兩條禁令，但這個兒童學習會的死亡率和危險程度一定不像他說得那么輕描淡寫。

    她聽到有孩子崩潰地嚎哭大叫著我要回家，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再演得幼稚一些，但想到裝哭需要耗費的體力和會弄臟衣服的眼淚鼻涕就放棄了。她要當個成熟優雅的熊孩子。

    與此同時，艾莉克希婭也在心里幸災樂禍地想，連魅魔的生育能力都差到需要靠轉化人類來產生下一代，這個時代的黑暗生物真是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