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原點
84.原點
從Z市到陽城到八小時車程里,謝譯每一秒都在想,她好不好,她身體如何,她是不是怪他。 她很少哭,單是木著臉不笑的時候已經悲傷難掩,她一定傷透了心才會撇下所有選擇抽離。 見到她的第一件事,謝譯只想抱抱她,像相愛時那樣。 最后,祝福后退了,那一小步將他八個小時攢起來的勇氣全部戳破。 只瞬間的事,所有的奢望幻滅成一張千瘡百孔的無用的帆,再經不起一絲風吹草動,只落得棄如敝屣的下場。 想過她會說些不中聽的話,更知道自己對她從沒有招架之力。 聰明一點的做法,他該分析局勢找出自己的有利點再上門談判才有勝算,何至于被她幾句算數言論駁得啞口無言,最后只能以最無用的威脅來嚇唬人。 然而,在祝福面前的謝譯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笨蛋。 哪里等得起,他一刻都等不了,他要真切看到她完好無缺才能放心。 在她離開的這一個月里,謝譯一直懸著心,沒松一口氣。 拿到醫院的診斷報告時,名字是她,電話號碼變了。 她總是逃得縝密徹底,盡最大可能不留痕跡,其決絕之心昭然若揭。 正是這份避之唯恐不及,才最最傷人。 知道她在陽城,謝譯心里并沒多少把握能把她帶回家。 他不顧一切趕來,只是,拗不過心底那股子迫切到必須見她的沖動。 /// 祝??粗x譯,他眼底閃閃的祈求和挽留觸目驚心,后知后覺自己果真殘忍。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什么時候淪落到去求懇求別人的地步。 她不看了,撇開視線緊接著后退了一步,人為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仿佛離他遠些,心腸也能再硬幾分。 我想說祝福將臉縮回圍巾里,連不著調的呼吸都埋進去。 我喜歡這座城市的親近感,在街頭偶遇的路人或許在巷尾又會碰面,對視一眼,然后記住彼此的臉,這讓我覺得真誠。 我能明確感知你的好與用心,對我的遷就包容和不計較,如果把這些真實和過往混雜矯揉在一起用作彌補抵消,對你實在不公平。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發生了啊,我得知了一些什么,也切實傷害了一些什么,斷然做不到假裝失憶然后心無旁騖回到從前。 這不在你,是我自己無法釋懷。 情緒隨著她的吐字來回跌宕,謝譯聽得云里霧里,仍是在她朦朧含糊的語句里抓到了重點。 她心軟了,沒有說出那些直白傷人的字眼,這是不是意味著還有轉圜余地。 懷揣著忐忑與僥幸,慌亂與踟躕,他開口,用最容易打動她的昵稱喊她。 他說:小豬 不過一場漫長的分道揚鑣,祝福沒想說那么多,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是在微微低頭的泄氣里亂了陣腳,是不愿意在他的難過了再補上一刀,是那一點點因他而無從辯起的高級痛感。 在聽到久違的那句昵稱后,心底深處起了一陣綿密的針扎觸動。 被翻天覆地的難過束縛著,每一個標點里塞滿了失落。 祝福:當初,你不是這么喊我的。 十年前,那個將錯就錯的夜晚,他口口聲聲纏綿著另一個名字。 她忘不掉。 她提到當年了。 從真相揭曉的那一刻起,謝譯在無盡的促狹不安里等待著一場遲到的聲討,。 確實,當年的事他們都不知情。 撇開其余不談,他和她之間,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他,是唯一施暴的人。 他傷害了她,傷得深入骨髓,刻骨銘心。 謝譯百口莫辯了。 他還能說什么挽留她呢,他什么都說不了。 他是失了聲的啞巴,在這一刻被放在心尖子上的受害人用眸光無情鞭撻。 這一次,輪到他退卻了。 謝譯克制不住地小小后退一步。 他不敢靠近她,如果靠近就會傷害,他愿意砍斷雙手還她自由。 祝福收回眸光,回過身看著來時的路,燈影寂寥,仿佛可以映照出來時的腳步。 他人高腿長,邁的步子比她大許多,卻愿意配合她的節奏邁出一路的小步。 這樣的小細節有很多,祝福最最難過的莫過于此,他對她很好,卻偏偏是錯了開頭。 陽城很小,足夠容下我對新生活的希冀,我喜歡這里,也想過鼓起勇氣重新開始。 謝譯,我想忘掉從前種種,其實你也應該如此。像這樣舟車勞頓地趕來,不要了。 話里話外一派淡然,好似在說,不要來打擾我的新生活,我們都變成了彼此過去式。 她的威脅,比他狠千千萬萬倍。 祝福說完,舉步往回走,并不管他有沒有跟上。 謝譯聽清楚了,她說,再也不見。 祝福。 這是第一次,他認認真真叫她的全名。 祝福停下,轉身遙遙望著他。 她這個名字很占便宜,自帶喜悅感,任誰喊了都是欣喜的。 偏偏他這一聲,清冷無辜。 在二月底的深夜里,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披荊穿過寒冷的街,入耳滿是頹唐。 你說過,你會救我的。 祝福愣住了,看著不遠處那個挺拔身軀濃縮成腳下的一方陰影,忍了整晚的酸終于傾巢而出。 謝譯從沒有如此卑微過,是真的無計可施才如此,他豁出所有賭她的深愛縱容,以及僅剩的一點點于心不忍。 盈盈的淚滑過臉頰掉進圍巾絨面里,燈下閃著銀白的動人的光。 祝福笑了,璀璨耀眼的笑著,那淚水更像是笑出來的。 我連自救都做不到,要怎么救你呢。 可真笨啊,騙了你那么多回,你怎么還愿意相信我呢。 /// 這一片住宅區錯綜復雜,轉折彎繞宛如一個大迷宮,像極了漫無目的毫無頭緒的他們。 由原路返回,祝福送他走到賓館前面。 繞了一圈,終是回到了起始點,是她想要的喻意。 馬路對面停著他的車,很跋扈很不守規則地停在右轉道上。 還是那個霸道慣了的謝譯,能讓他彎腰低頭的因素好像只有她。 祝福和他道別,像是與一個認識多年的老友。 太晚了不要疲勞駕駛,在陽城住一晚吧,明早再走。 謝譯:住哪。 祝福:酒店。 謝譯閉口不說話了。 那我回去了。再見了,謝譯。 謝譯連眼瞼都沒抬,目光低垂著落在地上。 耳畔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聲響。 男人回到車上,刺骨的寒冷漫布全身,他凍得直哆嗦,卻懶得伸手去開暖氣。 忍了整晚的煙癮又一次涌上來,從煙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邊沒有點燃。 到最后,謝譯沒有聽她話去什么酒店,只是在車里一坐天明。 中間小睡了一會兒,又被光怪陸離的破碎夢境攪亂了倦意。 到最后,他們誰都沒有提過那個不知還是否存在的孩子。 祝福不提,是不想。 他們之間已經足夠理不清了,何必再多添一個不定因素,徒增煩擾罷了。 謝譯不提,是不敢。 這個孩子不是意外,是他為了留住她故意為之。 她愿意或不愿要,他都接受,相反的,他更怕她生氣,怪他自作主張的卑鄙。 歸根結底,他又傷了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