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救贖
54.救贖
他講完了。 祝福由站姿變成坐姿,他們之間隔著酒和一地狼藉。 他靠著沙發背,頭仰在真皮的扶手上,目無焦距直視著漆黑一片的天。 她抱膝坐著,腦袋點著膝蓋,視線落在殘酒上,滿地玻璃渣子和他無力擺放而垂落的手掌。 空氣里彌漫著白蘭地的醇香氣息,過濾到鼻息間,滾落至舌根處驟變沉甸甸的澀。 一瞬寂靜,誰都沒有開口。 祝福盯著玻璃碎片,窗外的暖燈照進來,將它襯得布滿閃光點,每一個帶刺的棱角都斑斕驚艷。 在極度自我的錯覺里,碎片變成了鉆石。 謝譯 她開口,聲線輕柔得不似她,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仰頭發愣的男人猛地一顫,迫不及待開口自辯。 她問我能不能不抽煙,我沒理會。她問我能不能別離開,我沉默了。 她討厭跳舞,討厭回家,討厭除我以外這世界的所以一切。 也因為我,她繼續跳舞,無奈回家,強迫自己與世界和平共處。 我到底怎么了,為什么在她一次次的求救信號里,給出的全是錯誤答案 在決定放棄生命之前她是否曾苦苦掙扎,是的。 在漩渦里泥濘翻滾她是否有嘗試與外界對話,有的。 那個對話的唯一對象,就是謝譯。 如果他準確無誤地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故事會有另一個結局。 或許他們的愛情還是以衰敗結尾,但至少她能活著,活得再久些。 我去了別墅,就在她走的前一天。 對著那棟死寂一般的房子喊了兩聲就停下了,鄰居說家里沒人,然后我走了。 如果如果我翻墻進去,砸破玻璃,如果我執意鬧出點動靜,保安報警,那么她就就不會 他說不下去了,噬骨的痛苦讓他的聲音支離破碎。 最后的最后,謝譯疲倦不堪:我真該死。 他將自己全盤否定到一無是處,甚至不畏死亡。 人還在,衰竭消亡的五臟六腑早已隨著那個女孩一齊沉入池底,刺骨不覺。 沒有誰可以永遠停留在十五歲和十八歲。 當年的話,一語成讖。 極具反諷效果的是,永遠留在了十六歲的她,以及十九歲的他的萬劫不復。 祝福突然懂了大人們口中那些話的意義。 過好當下的日子,從前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十年了,舊事重提也無法彌補當年。 別查了,別執著,也不要憑添傷害。 你想要的真相就是如此,回家吧。 種種隱瞞都有了冠冕堂皇的情感支持。 以死亡收尾的故事太傷了,查一回,經歷一回;聽一回,再痛一回。 故事里的人物被好奇又無情的探索者打著追求真相的旗幟一遍遍重拾當年。 任憑探究的雙腳碾軋腐爛未愈的傷口,無藥可醫。 慘烈的過去像是一座沉悶的古鐘,千萬斤負重,籠罩著里面的人,無處可逃。 原來,他們都被禁錮在09年的那場艱難里,誰都沒能走出來。 謝譯不再說話了,胸口被人卯足了勁地死命攥緊。 也不是多難過,習慣了的麻木不仁的鈍痛感罷了。 祝振綱來Z市,就是為了帶她走,謝譯從一開始就料到了。 將真相全盤托出,他說她知道了真相就會走,謝譯慌了大半。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思緒萬千依舊無計可施,滿腦子只剩下見她這一念頭。 到了新陸傳媒門口,還是那個男人,又想故伎重演,拙劣不堪。 謝譯一眼都看不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糟糕,也不打算偽裝什么好脾氣。 用不算體面的方式將她占為己有,甚至沒考慮她的名聲。 太卑鄙了,他認。 她理所應當地生氣了,不愿下車,不肯吃飯,不進主臥。 謝譯能怎么做,總歸是一路錯到了底。 他用了最最惡劣的招,用自損萬千的方式將從前種種攤開在她眼前。 傷痕累累的年少,背負著抹不去的罪孽,不堪入目且破敗全損的一個他。 機械地跳動著的千瘡百孔的血rou模糊的心臟,他雙手捧著送到她面前。 踐踏,唾罵,丟棄,置若罔聞,怎么都好。 他是等待審判的罪犯,任她萬剮千刀。 我救你吧,謝譯,我想救你。 絕望的沉默里伸出了一雙手。 她其實沒有動,還維持著從頭至尾的坐姿。 她的身后,長出了翅膀。 空洞的眼里聚了光,緩緩慢慢,找到了焦點。 男人闔眼,脹得通紅的眼眶輕微顫動,塵封了無數日夜的心臟轉而復蘇。 他比她幸運。 天上的漆黑逐漸沖淡,變灰,變淺色,變白。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在客廳的角落里。 困頓的女孩靠在男人的胸膛,被水弄濕了的領口已經干了。 男人伸手懷抱著她,用一個極為扭曲且不舒適的動作,他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自若。 兩人的腳邊是一地碎渣,少了斑駁障目的虛假光輝,他們從鉆石回歸了碎片。 一切都變得真實了,能抓在手心里的微妙實感。 - 六一兒童節快樂。 今天,記得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