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mama
23.mama
探望時間規定好的不能超過30分鐘,其實張護士多慮了,根本不用。 她們甚至沒說上幾句話,場面就失控了。 在書房里,祝福對窗邊那位她該稱之為mama的人說:我來看你了。 如璇的眼里風馳電掣,她喃喃道:愿愿 剎那間,祝福好不容易擠到嘴邊的那句mama就怎么也喊不出來了。 她想站起來,雙手撐著沙發邊緣使勁了幾次,徒勞無功。 神情和臉色都帶著偏執,一改溫和優雅,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嘶吼,近乎于野獸身陷囹圄。 祝福突然意識到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復雜。 一切都太不尋常,超出她的預計。 你不用起身。她及時喝止。 如璇這才冷靜下來。 她呆呆看著祝福,臉上透著孩子氣的迷茫,像是在端詳她又好似不確定是她。 突然,她露出絕美的笑靨,微微張開雙臂:乖,mama抱抱 祝福沒走過去,不敢和不愿都有。 如璇的臉色布滿落寞,又陷入自我失控里,嘴里無意識的囈語。 你不肯給mama抱了不肯了你怨我 是我不好,怪我都怪我 我不該愿愿,是mama的錯 話到最后伴著淚水和模糊聲,什么都聽不清了,只有永無休止的對不起。 她說了千萬句對不起。 祝福還沒來得及消化眼前的一切。 看著眼前這個接近瘋狂的女人,聽著她滿口懺悔,眼底是不遮掩的恐懼。 這就是祝振綱愛了半輩子的女人,她們的親生母親,如此不堪一折的人。 實在凄然可悲。 沙發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巨響。 祝福收起了莫名的失落,突然警惕起來。 沙發后面的書柜邊倚靠著一個醫用拐杖,她想伸手去夠,可是怎么都拿不到。 情急之下連著沙發一起摔倒在地,狼狽,失態,原形畢露。 優雅的旗袍沾了塵,再也無法復原從前的端莊。 如璇急了,她連忙收攏了旗袍下擺,像是要掩藏什么。 祝??吹搅?,旗袍開衩的空隙里,她的右腿像一道蜿蜒的暗河,布滿曲折殘缺的痕跡。 狹長的傷疤在經年累月下已經不如當初刺目難堪,可在她身上依舊昭示著丑陋。 她是一個極美的女人,她是一個享有盛譽的芭蕾舞藝術家。 然而現在的她,失去了可以站起來的雙腿,終日在療養院里勉強度日。 丈夫入獄,女兒自殺,她薄如蟬翼人生支離破碎,在任一個節點黯然失色。 祝福難以置信,她沒收拾好情緒,所有的驚愕都放在臉上。 如璇看到了,連帶著她眼底的同情都看到了。 是不服輸吧,女人蹣跚爬向書柜邊,抓到了拐杖,艱難地爬起來。 她儀態盡失,但她無謂什么。 費盡心機站起來,她僅是想抱抱她。 當偏執占據了情緒的高地,人就變得不再冷靜。 如璇向她挪了一小步。 祝福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無意識的,偏這樣才最真實。 如璇不死心,又靠近了一步。 祝福后退,身體觸到滿面墻的書柜,她退無可退。 望著眼前長發凌亂,衣衫不整的女人向自己緩緩逼近。 本該是全世界最親近的人,祝福對她卻只剩下滿腔懼意,望而生畏。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脫口而出:別過來! 只是簡簡單單三個字,輕松壓垮了她身為母親的自尊和驕傲。 如璇大驚失色,仿佛沒有心理準備女兒如此抗拒她的靠近。 她接受不了,她尖叫出聲。 戰爭的號角驟然響起。 醫用拐杖狠狠掃落桌上的物件。 臺式電腦應聲而落,摔出滿屏蛛網,茶杯的碎片四濺,清脆而殘忍的聲響。 她在絕望和崩潰里發泄著自己的躁郁,無暇顧及這房里還有一個她不可以傷的人。 如璇沒想過傷害她,祝福知道。 剛開始只是揮掃叫囂,胡亂丟擲時或多或少會避開她。 情緒的野獸將女人僅剩的理智吞并。 她憶起了內心深處無法揭開的傷疤,連帶著沉重的過去一并將她擊潰。 后來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謝譯質問她,可曾把那個人當作她的母親時,祝福沒有說話。 答案不言而喻。 她承認去見如璇的動機并不單純。 祝福對她沒什么多余感情,只是一個談不上熟悉的陌生人。 或許曾經有過奢望,在需要mama的小小年紀里。 只是時間無情,那一星半點的思念也在長久的歲月里消磨光了。 去見她,理性比感性重,甚至還帶了些忿忿不平。 她想去問問她,jiejie溺水而亡的那天,她人在哪里。 縱使前因種種,如果她有盡到身為母親的責任,那這場悲劇是不是也有變數。 最終,她沒問出口,先前是找不到時機,后來覺得沒必要了。 她像一支衰敗的干花,外表要脅著美麗,內里干涸枯竭,過往不復。 謝譯輕輕抱著她。 她也不鬧,或許是累了,額頭抵著男人的胸膛。 祝福還是看著腳下,他們的腳尖對著腳尖,離得很近。 可她的心里卻生出一種咫尺天涯的悲涼。 我從不嫉妒別人有mama,因為不知道mama的定義是什么,甚至那些歌頌母愛偉大的篇章我看了都無法感同身受。 知道jiejie死訊的時候,我怪過她。為什么爸爸可以把我照顧好,而她不行。她不是書上說的偉大母親嗎。 原來不是。 今天去見她,她摔倒了,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來,她可真沒用,和書上的為母則剛一點邊都不沾。 謝譯,我恨她,她照顧不了jiejie,連自己都無暇顧及,她能做好什么事。 她用及其低緩的語氣在傾述事發過程。 謝譯卻在其中抓到了大把大把的悲傷。 別說了 她恍若未聞,木訥空洞:哦,跳舞,她還會跳舞,可也沒用了。 她像是在講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無關己要。 /// 09年的冬天,A市下了一場罕見的雪。 凌晨,肆虐的冷風囂冶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在機場高速路的環形匝道,一輛路虎發瘋了似的加速過彎,狠狠撞向石基。車頭被壓得不忍直視,目光所及皆是殘骸遍地。 車上的人是如璇和王偉誠,車是如璇開的。 他們傷得很重,要不是正好被一個剛下飛機的醫學院學生急救得當,結局不堪設想。 在那場意外里,如璇失去了一條腿。 別說跳舞,她連站起來的可能都沒有。 她一心奔著死亡而去,地獄的門卻將她拒之其外。 沒有什么比這更重的懲罰了。 最后的最后,車禍以極其詭異的手段消失在Z市交通事故檔案里。 那年的雪埋藏了所有秘密,等陽光出來時,融化了曬干了,消逝無蹤。 /// 謝譯不知道該怎么把事實告訴她。 怕她口不擇言,又怕她哀痛難挨。 所以當祝福問她的腿怎么傷的時,男人只得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她出了一場車禍,傷得很重,你mama也很痛苦。 謝譯不奢望她寬容原諒,只希望她至少忘掉。 過去所有不好的事,別讓她知道最好。 所有人都在深淵里承受自己的罪孽,彌補和救贖。 她是在岸上的人,別下來,千萬不要了。 祝福疲憊極了。 像是一場沒有終點的疾跑,她不能停下來,巨大的噩夢正在追趕。 除了被吞噬,她只能奔跑。 懷里的人軟軟滑下去,謝譯接住她,送回了臥室。 男人回到廚房熬了粥,把臥室里半夢半醒的拉起來,仔仔細細喂了一碗。 她吃了東西,臉色好多了,剛剛暈倒的時候,小臉煞白得嚇人。 抱歉,我不該對你兇。 明知道她心力交瘁外加憂思過度,實在不該挑這個時候和她大談孰是孰非。 祝福沒有說話,眉心倦意濃重。 謝譯將碗擱置在一旁,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 這里離你公司近,進出也安全 如果你不想見我,那我以后不來就是了。 他正在極其蒼白無力的字眼試圖挽留。 祝福不說好與不好,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思考,純粹發呆。 謝譯扶她躺好,又將腳邊的行李箱收好重新放進柜子里。 他起身欲走,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只聽見她講。 我沒有扶她。女孩的聲音綴滿了苦:她摔倒,我沒扶她。 眼淚沿著眼角滑落,掉進枕芯里。 說到底,她最恨冷血如今的自己。 - 后情提要: 事故檔案是王偉誠銷毀的,他愛她,哪怕是她想殺了他們,他還是要保她清白一生。 當年那個剛下飛機的醫學院學生,是陳瀾。 謝譯從他那里得知這一切。 今天是母親節。 也不知道為什么偏偏是今天發了這一章。 碼到心情不太舒暢。 晚點修文,有錯別字請包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