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五)
陳婉(五)
只聽咔噠輕響,木劍剛出鞘半寸,男人已哎喲一聲,竟是被嚇得自己跌坐在地。 楊氏斥責一旁呆立不動的妓子:還不快扶大人進屋?,又假意笑著關切,大人沒事吧?沒等他回答,她又轉向無名,施了一禮,還望貴客留情些。 陳婉輕輕扯了扯無名的衣袖。木劍歸于劍鞘內。 楊氏道了聲謝,看兩個妓子扶著男人起身。男人一手捂著手臂,臉漲得通紅,惱怒間畏懼那木劍的威勢,只在口中罵罵咧咧著,一路往長廊那頭去了。 陳婉對無名悄悄說了聲:我們也回房里。便牽著他的衣角轉過身,往自己房里走。 蕭紅娘忽然又拈著手帕,笑盈盈對著楊氏道:樓里今日好生熱鬧,遇上陳meimei這一出,倒更像過年了。 楊氏敷衍著道:過年是該熱鬧些。 是啊,咱們這樣的人,不就盼著過年么?陳姑娘今日是最高興的吧? 楊氏沒答話,蕭紅娘笑望著陳婉和無名的背影,又道:只是沒想到她的恩客竟是這樣個人,瞧著倒像是個江湖客,我心里都害怕呢! 遠遠的一陣粗獷的大笑聲從一樓大廳傳來,淹沒了她的話音。 陳婉牽著無名一路走,經過住在隔壁的蕭九娘身旁,見她手中握著白瓷小藥瓶,面上似帶了些躊躇,便對她道:那人到那邊房里去了。蕭九娘偏頭到另一邊不理會。她沒在意,推開門,到了!無名先她一步進到房內。 真是個喪門星! 在她關上門的瞬間,蕭九娘的聲音從門外沖了進來。 無名的腳步微微頓了頓,陳婉猜他一定聽到了。 她一直走到坐塌前,回身招呼他:你不過來坐一坐嗎? 他搖了搖頭。 你不摘下來那個東西嗎?她指了指他頭頂的斗笠,上面的雪已經化了。 不用。 一板一眼的回答,似是生怕多說一個字一樣。真是悶啊。她在榻上坐了,又問:你來看我嗎?真好,我一直盼著你來呢。沒等他回話,她輕輕向他道謝:這回要多謝你了。 無名望向她,她的眼角還略有點兒泛紅。 方才他藏身在暗處,看到了她被那男人逼迫,他本不想暴露形跡,可她扭動間,正臉朝向了他,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亮得嚇人的眼睛,她好似要哭出來了,她咬著下唇,一臉的倔強,那神情和站在她身邊或是行走在這樓里的女人全然不同,他下意識認為那不是妓子會有的模樣。 在那一瞬間,昨夜老頭子口中的那個貞烈的小琴妓變成了她,他不想讓她再死一次,他站了出來。他打亂了自己的戒律。 見他一言不發,陳婉沉默了好一會兒,重新開口之前,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她想把心事都講給他了。 她們都不喜歡我,可也不是討厭我哦。她們老是受苦,又在客人和楊夫人那邊受了氣,才會那樣說話。平常,她們都很好的,也不會罵我,她們只是不想讓我走出房去可是外面好熱鬧,我想出去看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默默聽著,告辭的話一時說不出口。 片刻過后,她揉了揉眼睛,朝他露出笑臉,你來這里看我,我好開心。你能給我講講外面的事嗎? 外面的事?他默想了一會兒,外面在下雪。 陳婉哦了一聲,覺得他除了那張俊秀的臉,身上再沒一處似少年人,一言一行沉悶又無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瞧著他,直到他的眉眼微微垂下去,才又追問:我能看到的。還有呢? 雪下得很深。 哦。 很多人都凍死了。他補充道。 陳婉沒有應聲。 他抬眼看向她,忽然自悔不該在她面前談到死,眼前的少女周身明亮,明珠在她背后散射著光芒,她皎白的面龐好似月亮,映在朦朧微光里,受凍和死都離她很遠。 少女盯著他,眼睛里干干凈凈,像是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的稚童,哦我聽她們說要過年了,有人放煙花嗎? 沒有。 那有人耍爆竹嗎? 沒有。 有人耍大蛇嗎? 沒有。 有人在街上被殺死嗎? 他微一錯愕,眉頭蹙起。 少女忽的哈哈大笑:這樣冷的天,人在街上只會被凍死,不會被殺死吧! 無名只覺掌心灼熱,今夜有人會死在他手里,而在那人的血流盡之前,他絕不該暴露一絲一毫。 我該走了。他往窗扇走去。 陳婉起身,張開手臂攔在他身前,再回答我一個問話好不好? 無名停下腳步,等著她發問。 你為什么要做殺手? 為什么要做殺手?一個人為什么要做一門營生,大多時候根本不算一個問題。因為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做這樣的營生,因為只有做這個可以活下去,因為就像老頭子說的那樣,握住這把劍,這就是你的命了。 我只會殺人。他淡淡開口,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竟又露出笑臉,真好啊。 無名不知道只會殺人有什么好。殺人很難,活下去也很難,他只能什么都不去想。 我十七歲,你多大了? 十九。 哦,那你還沒有很大,在南江,男人要到二十二歲才是個大人。 他沒有回應,走到窗邊,打開了木窗。 喂,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陳婉大叫著跑到窗前,只看到一角青衫飄飛,男人的身形快如鬼魅,眨眼就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