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四)
陳婉(四)
她正自疑惑著,后背忽然被什么人用力搡了一把,猝不及防間身子猛地前傾,險些沒摔下去,她雙手緊緊抓住欄桿,還未回頭,就聽見背后有女人的聲音:哎,真是的,翠微你不止耳聾,眼睛也看不見了嗎?陳姑娘,沒摔著吧? 陳婉揉了揉自己的后背,看清了說話的那個女人,是住在她隔壁的蕭九娘。蕭紅娘站在她身旁,笑吟吟的。她們兩人是同鄉,長相也有幾分相似,平日里常在一處。 她還未回話,蕭紅娘道:看陳meimei那樣子,該是沒什么事吧!翠微你說呢? 翠微面頰通紅,對著陳婉搖頭,又用雙手比劃著什么。 這翠微本來是她的丫鬟,蕭紅娘到天香樓沒幾個月,沒買到可意的小丫頭,楊氏就將那翠微派給了蕭紅娘,翠微得空時偶爾會來照應陳婉,替她清洗衣物。 她抿唇,握住翠微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不然我們還不知要讓翠微怎么給你賠罪呢!蕭九娘說著,倚靠著欄桿往下望,那幾個是什么呀?這么大排場。 聽說是清雅苑的琴師,楊夫人花了大價錢請來的。 哦,那個我知道,是賣藝不賣身么!和我們這些是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說是賣藝不賣身,背地里做過什么腌臜事兒還不知道呢?就像有的人,平日里裝得冰清玉潔蕭紅娘說著有意無意的瞟了陳婉一眼,眼神里滿是不屑,可還不是跟咱們一樣,離不得男人! 蕭九娘笑了笑道:jiejie說話也也忒直白了,叫陳meimei聽了心里要怎么想呢?人家可還是個孩子。你說呢,陳meimei? 蕭紅娘咯咯笑起來。 酒樓前廳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的,酒客們紛紛叫著相熟的妓子,有三三兩兩的女人沿著二樓樓梯慢慢往下走,裙裾拖在地上,款款擺動,身姿妖冶魅人。還有幾桌酒客似乎是南邊的商販,談話間豪氣粗獷,酒樓里燒著地暖,他們剛脫下獸毛皮外衣,由侍奴捧著往里面去了。 陳婉剛才一直在瞧他們,根本沒有聽清楚兩個女人在說什么,蕭紅娘又問了一句,她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我不懂。。 我聽說meimei也有十七了吧?過了這年也算個大姑娘了,竟也不懂這些嗎? 是呀,進來這里的,哪個沒教楊夫人調教過? 陳婉很想再看會兒熱鬧,兩人卻在耳邊左一句右一句的問話,實在是不知作何回答。她知道這兩個人討厭她,可這兩個人卻偏要問她話,裝出一副很喜歡她的樣子。 她覺得后背隱隱作痛,探手揉了揉,我有點累了。她轉身往長廊那頭走。 蕭紅娘叫住她:陳meimei怎么不看熱鬧了?莫不是我們打攪了meimei? 陳婉沒停步,有幾個人迎面朝她走來,當中一個是酒客,穿著一襲織錦寬袍,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腳步不穩,兩個身若蒲柳的妓子扶著他,一路左搖右晃。 那酒客一路走,一路說個不停,閃開!我沒醉,再上一壺兩個妓子不住低聲安撫著他。 長廊本來是可容四五人并列的,只那酒客身材寬大,三人在一處,又搖搖晃晃的,倒顯得走廊略有些擁擠了。 陳婉側身,避開到一邊。 那個酒客看到了她,他搖晃著掙脫了攙扶他的妓子,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哪里的?我怎么、沒見過 攙扶他的妓子走上來,大人,我們往前去屋里酒都備下了。 酒客推開她的手,指著陳婉,結結巴巴地喝問:問、問你話呢! 陳婉見過這種發酒瘋的客人,心里厭惡,她沒有理會他,把臉扭向一邊。 她的舉動激怒了這個醉酒的男人。他踏前一步,一把扯過她的衣領。 霎時間,那個男人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燭,亮得嚇人,他緊盯著她的臉,陳婉聞到他沾滿酒氣的呼吸,混著口齒間殘留飯渣的臭味,教她作嘔。她抬手用力推他,可那身子像尊鐵塔一般,動也不動。 兩個妓子慌了神,忙去扯他,男人忽然縱聲大笑,這個女人、我要了!他一手緊緊抓住陳婉的腰,一手捏著她的下巴撫弄,陳婉掙脫不開,身后忽然響起蕭九娘的聲音:大人有所不知,陳姑娘素不接客。 男人打了個酒嗝,噴在陳婉臉上,正好,就愛這、這口兒 一個妓子上前扯他的衣袖,一面叫著大人,一面對蕭九娘遞了個眼風。 男人的手比鐵鉗還要堅硬,眼睛像毒蛇一樣在陳婉身上游走,陳婉討厭他的眼睛,討厭他的氣味,更討厭他禁錮著她的手。她想要拔出藏在發髻間的小匕首,不顧一切地刺進那雙眼睛里,就像哥哥教她做的那樣。 放開她。一個熟悉的聲音近在耳邊,接著她眼前晃過一道黑影,一柄木劍正擊在撫弄她下巴的那只手臂上,只聽咔擦一聲脆響,男人啊的痛呼一聲,向后退了兩步,一只手臂脫臼般軟軟垂下。 陳婉回頭,是無名。他穿著昨日里的青布衣衫,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面貌,但她認得那柄木劍。 是你啊。她轉過身面對了他,心里忽然很開心,也不再害怕了。 你是什么人?醉酒的男人捂著手臂,驚怒交加,劇痛讓他的醉意散了幾分。妓子們一左一右陪侍在他身側,相互交換著眼色。 陳婉正要替他回話,忽望見楊氏的身影,她正帶了人急匆匆朝這邊走來。 她吐了吐舌頭,上前拉住無名的衣袖,悄悄對他說:這下你要再扮一回我的主顧了。 無名默然。 楊氏走到近前,掃了一眼眾人,心中明白了個大概。醉酒惹事的男客一向是最教她頭疼的,此時也只能擺出一副待客的笑臉來,她見男人一副商賈裝扮,又一味罵罵咧咧,料定他是個好應付的,便道:大人好興致哇,這手是怎么磕碰到了?九娘,快拿些藥酒來!又對陳婉道:你這不懂事的,不陪你的客人,倒在走廊上瞎逛! 男人冷笑道:老鴇子,我這手可不是碰到的,是你對面那人打傷的! 陳婉沖他道:誰教你抓著我不放! 楊氏瞟了一眼無名,目光在他手中的木劍上停了停,轉向那男人道:這位客人,這也是你的不對,陳姑娘早跟了這貴客,我們樓里的規矩,先來后到。 什么規矩?老子不懂!老子受傷了,你這老鴇子 大人。聽男人一口一個老鴇,楊氏臉上的笑容冷卻了,她一向以夫人自居,最恨人稱她老鴇,大人既來了天香樓,就該聽聽這里的規矩。 男人一把掙開扯著他衣袖的妓子,他嘿嘿笑了兩聲,陳婉從沒聽過這樣的笑聲,只覺得毛骨悚然。他靠在欄桿上,連著打了兩個酒嗝,沖楊氏伸出一根手指,你敢威脅我,你、你算什么東西? 大人說笑了,我們哪里能算作東西呢?蕭紅娘突然開口了。男人回頭打量她,她拿手帕掩著口,笑吟吟道:我們這些小女子,不敢以物自居。倒是大人買賣做慣了,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嗎? 陳婉聽她這般羞辱那酒客,心下叫好,孩子般拍手笑道:不知羞的老東西!癩蛤??!丑大蟲!略略略 你你個賤婊子!男人大怒,撲向她,抬手欲扇她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