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窺探者
第二十五章 窺探者
林殊把半個身體伸出陽臺、仰著臉看月亮的時候,聽見客廳忽然熱鬧起來的聲音。 只要沒人叫她,她也不去應付這種場面。 比起禮貌,她更在乎自己開不開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陽臺門忽然被拉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看見她有些驚訝,猛地又關上門,過會兒又端著杯水重新進來了。 聞雨笙聽過很多她這位嫂子的事跡。 比如難得闔家團圓的時候,總是坐在主位的大爺爺正對小輩們挨個關心訓話,問到齊恒什么時候要孩子為社會做貢獻,林殊接話:既然是做貢獻,那么懷誰的孩子都可以吧?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家的,太自私了。 聞雨笙眼里的林殊很軸很笨,她覺得林殊既不會說話也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她,似乎就是仗著大爺爺對齊恒這個孫子的愧疚。mama早死,爸爸游手好閑,齊恒能正常長大讓大爺爺很觸動,所以他對齊恒并不怎么說教,反而很看重。 這么一來聞雨笙猛然見到林殊的時候,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由于青春期的自尊和面子,她假裝去接水掩飾退卻,最后又忍不住好奇想跟林殊照面。 她裝作隨便看看的樣子,其實全身都僵硬緊張到了極點。涼風吹著她的短發,頭發絲拂到鼻尖上,她皺皺鼻子然后打了個噴嚏。 聞雨笙認定現在不得不說話了,噴嚏肯定會讓她覺得奇怪。 林殊沒說話,看也不看她。 聞雨笙感覺被忽視:你怎么這樣? 哪樣? 什么話都不說。 我和我自己相處,還需要說話嗎? 你太我行我素了,從來不照顧別人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應該要自己照顧好,怎么能麻煩別人。 這么想會被人討厭吧。 要允許自己被別人討厭,被討厭并不是我的責任。改變別人或者希望自己被理解才更麻煩。 聞雨笙仔細瞧她,嘆口氣:對家人不能這樣。 家人就一定了解你嗎? 我不知道。 你為什么來這兒? 啊,就是常見的家庭矛盾,不能讓小孩子聽見,所以要自己關上門來處理好,再假裝一切照舊,最后再接我回去。 確實很常見。她說這么長一段話,中途還偶爾停住考慮怎么表述或喚起某些牢固的記憶,林殊一直靜靜聽著,最后才無關痛癢地評論。 你好冷淡,別人跟你說了這么多真心實意的話,你就這么敷衍? 可我也不能給你安慰啊,對不起,我不會安慰別人。 她剛剛仔細瞧瞧聞雨笙就是怕她哭出來。林殊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她一看見慟哭的人就想轉身逃跑。 林殊道歉的語氣和神色都十分誠懇,聞雨笙像被燙了一下迅速扭頭,受不了她這幅表情:啊,沒事,反正你說的也是實話。 我不知道為什么表哥會同意mama把我送過來,你們家不怎么跟我們來往,我第一次來你們家住,你會照顧我嗎?她又問。 林殊吸了口夜間涼氣,驚訝于她問得這么唐突:不會。 那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我猜你們家的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少。 這倒是。 大人都以為自己謊言能騙過小孩,你為什么不說謊? 沒有好處的時候我懶得說謊。 這么說你也是個騙子。 沒錯。 表哥確實很好騙,他沒被父母愛過。 那你好騙嗎? 我不好騙。 這么說她苦于父母過分的愛了?林殊根據聞雨笙的思維方式猜想。 聞雨笙忽然站上圍欄,裙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你知道跳下去的那幾秒鐘人有什么感受嗎? 應該不好受,我建議你換個死法。 聞雨笙彎腰望了她一會兒:我在家這么說的話,就會被罵。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忌諱死字。 他們太恐懼談論死亡了。被生下來不能選擇就已經很慘了,難道還不準人自己尋死嗎? 聞雨笙歪著頭笑。 有些人是懷揣著珍寶去死的,不要嘲笑她們。林殊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什么叫揣著珍寶去死? 不能再繼續妥協下去,所以讓rou體封裝思想,就死在這座不大不小的人形墳墓里。因為是問過自己的心再去死的,不需要征求世界的同意。 你確定她想明白了? 等我死的時候再告訴你。 聞雨笙眨了眨眼??蛷d傳來叫她的聲音,她mama要走了,齊恒也叫著林殊。 聞雨笙牽著她的手說:來吧,不要害怕。 誰告訴你我會害怕?林殊心里這么想,卻不愿意反駁她。 聞雨笙的mama孫菡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她應該很愛笑,所以笑容滿面的樣子非常親切動人,誰也看不出來她心里藏著那么多說不出口的傷痛,聞雨笙看著mama在她們的小家庭之外或客套或真心地寒暄。 大部分時候聞雨笙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mama、齊恒和同樣安靜的林殊,誰也不知道她心里在積累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積攢了多少種大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生活印象,更不會明白這些印象將來會把她塑造成一個什么樣的人。不過,她們都會嚇一大跳吧。聞雨笙偶爾因此覺得有趣,不被人了解的趣味。 明明父母曾經也是孩子,怎么等她們長大就忘了自己做小孩的時候心里也裝了這么多事?小孩子什么都明白,她們只是不能說出口或者無法弄清楚大人怎么用術語去描述她看見的這些東西。 當一個事件發生時,那些激烈、殘酷、冷漠、悲痛和不堪的全部印象,即使小孩后來長大,完全理解了其中最微小的細節,她見識到那一刻所受的震撼就已經領會大部分真情了。小孩就是這么領悟感情的。 mama和她告別,林殊摸摸發冷的胳膊,去了書房。 齊恒悄聲對聞雨笙說:雨笙,林殊會帶著你玩,你要一直跟著她,知道嗎? 聞雨笙點頭答應了。齊恒得到肯定答復之后并沒有放心,而是局促不安地交握著手,神情復雜無比。 聞雨笙就在那一刻明白了他心里交織的擔憂、猜忌和對自己眼下處境的反感。雖然在她心里還只能用矛盾和不幸來概括她感受到的東西,但她注定會弄明白這一幕的涵義。 齊恒坐在那,完完全全就是個不幸的人,他除了寄希望于奇跡帶來轉機妻子良心發現回歸家庭,其他時候都徒勞地用人類的智力揣想上帝視角才能獲悉的全貌,所以他難免被自己心里不斷加碼和放大的恐怖設想攪得心神不寧。 聞雨笙被領到客房前禮貌地敲了敲書房的門,聽見請進之后才微微拉開門,林殊頭也不抬。 聞雨笙站在書桌對面,手臂搭在桌沿。 她笑得很頑皮:表哥讓我一直跟著你。 你同意了? 我不想對你說謊,所以提前告訴你。但我也不會騙表哥,到時候他問什么我就說什么。 到時候?她在宣布自己的聰明和重要性。 林殊難得從正面望著她,梳著齊整短發、眼神沉靜的女孩這回并攏腿站著,看起來很快樂。 林殊靠著椅背,安靜地和她對視,對面并不是個小孩,她不把聞雨笙當成小孩。 那么歡迎你窺探這個家里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