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混哪條道
第十五章 你混哪條道
齊恒下定決定給林知疑打電話的時候,在明水路望著橫亙其上的明水大橋。 他是在這里向林殊求婚的,林殊立刻就答應了,隨后他就仿佛完全沉在夢里,幸福得昏了頭。 那天日頭很好,河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明水橋的橋墩陷在柔波里,被打濕的部分總是比水面高出一截。 求婚那天也是這條河這座橋,但他的心境卻完全不同了。 他開始回憶第一次和林殊照面的情形。 齊恒在此之前一直以體面、正直和善良自居,他沒想過自己可能會陷入不體面、不正直的境地。 那天命運卻剛好給了他一個反省人生是否過于順風順水的機會。 他照常開車上班的時候,中途停車忘了落鎖,光天化日之下就被搶劫了。 蝴蝶刀抵在他脖子上,齊恒被迫昂著頭從車內后視鏡看見那個男人的瘦骨嶙峋的臉和搭在他肩上煙黃的指甲。 你敢動我就弄死你。扯著喉嚨喊出來的聲音嘶啞干澀。 男人穿一件敞著衣襟的連帽風衣,帶著鴨舌帽,堆在腳腕的牛仔褲筒底下一只腳神經質地抖著,眼睛在車內和他身上四處亂瞟。 身上的錢都拿出來。手表、手機、錢包、電腦、把副駕駛的儲物盒打開。 齊恒冷靜地照辦,每拿出一件東西,都攤開兩手,給他看自己并沒有?;?,不時從后視鏡里盯著男人神色慌張的表情思考對策。 他爹的,大白天撞鬼。 齊恒全副精神都放在歹徒身上,不知道為什么對方突然暴怒,同時手腕發力,蝴蝶刀立刻劃開皮膚,領口上血跡斑斑。 快鎖上車!男人氣沖沖地吼道。 為什么這話由一個兇狠的歹徒說出來??! 車外還有比他更恐怖的東西嗎? 再說他還期待有人能發現車內異狀,就算不見義勇為也可以幫忙報警。 這么想了幾秒,已經晚了,車門被打開,坐上來一個穿著連帽衛衣的人,一把扣住試圖往外跑的男人,同時拉上車門,落座。 脖子上的鉗制霎時消失,齊恒勻著氣觀察后座變動的局面。 不知道新來的人是敵是友,照風衣男的反應看來,他們之間怕是有過節,那這人也許比持刀搶劫的歹徒更可怕。 你還想跑? 居然是女人的聲音,甚至嗓音還很動聽。齊恒頓時如墜冰窖,這兩人肯定是一伙的,對他這個受害者來說,絕對來者不善。 男人絕望地耍著手里的蝴蝶刀試圖自我防衛,女人藏在袖管中的手在他腰間一捅,男人立刻不動了。 蝴蝶刀輕松轉到女人手里,她嗤笑一聲扔到齊恒身上,后者一震。 今天可算栽到我手上了。 齊恒拿著刀轉過臉來,欣喜發問:你是警察? 女人拉下兜在腦后的連帽,露出一頭被壓亂蓬松的頭發,冷漠地瞟了他一眼:不是。 盯你好幾天,今天不穿胡同鉆小巷脫褲子了? 男人垮著臉:我改行了,行不行? 她嘲諷:露鳥關不了你幾天,持刀搶劫總算可以多坐幾天牢了吧? 未遂,未遂。 搶劫是行為犯罪。管你搶到沒有。 還不是因為你! 你抖什么?女人一巴掌扇過去,男人頓時不抖了,恨恨地瞪著她。 齊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出,舉著那把花哨的刀,提議說:先送去警局報案吧。 女人沒有反對,男人卻掙扎著不肯配合,女人膝蓋彎折壓在他小腹上,男人瞬間安靜下來。 你像一條死蛇的時候,就沒那么讓人反感了。 男人憤恨地咬著牙,十天前她踩在自己身上,拍下了幾十張各個角度,還附帶軟尺標出yinjing尺寸的照片時,也是這么說的。 那天之后,他就改行了。 才搶劫不到一周,又撞到這個該死的女人手上。 他往后挪了挪,抵在腰間的硬物跟過來。 你到底是混哪條道的!他咬牙切齒地問,出來后他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讓她死在自己手里。 我剛來這個城市沒多久。 外地佬。男人終于找到機會嘲諷。 女人詫異地拍了拍齊恒,問:你是本地人? 是。 原來你只搶本地人,只在老巷子遛鳥?居然這么優待外地人,我是不是得好好謝謝你? 你等著吧。 我專門等著你。女人拍了拍他的臉,手肘關節狠狠朝他眼皮上撞了下去,男人吃痛大喊。 齊恒偶爾瞄一眼后視鏡,發現女人也在冷冷地觀察他。 齊恒心猛然跳了一下,像被人揪了一把。 你怎么瞄上他的?女人問。 這人凌晨出門,半夜回家,獨身,花錢大方,天天給天橋上的假乞丐送錢,開車前還繞車三圈,車頂車底都看遍了才起步,就今天忘鎖車被我找著機會活脫脫一張人物素描。 你還真是個人才,怎么不去寫? 難道我沒寫過!哪個二十多歲的無業游民,沒幻想過自己能當作家。諾蘭處女作看過沒? 沒看過。我只知道監獄剛好能實踐你的理想,知道嗎? 男人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的文學理想就是 女人又是一巴掌,男人的臉已經被抽腫了,偏向一側。 她不是用柔軟的掌心,而是指骨堅硬的手背抽的:誰管你理想不理想,安靜待著。 齊恒感到看過一出有驚無險的鬧劇過后的輕松。 做完筆錄,留下電話之后,齊恒長舒一口氣,女人還在車里等他。 齊恒忽然后怕起來,女人不肯去警局,威脅歹徒不要說出見過自己,被回敬:我就那么迫不及待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一個女人抓了是吧? 但齊恒也沒有泄露她的存在,和被抓的男人達成了微妙的默契,那位是出于自尊心,那他呢?他為什么不肯說,是信任還是好感,或是別的什么 經過危險之后他難免不去懷疑,卻仍然愿意本能地相信女人并不會害他。 就因為她也許蹲守了那么久只為了抓住一個有露陰癖的搶劫犯。 齊恒甚至覺得,她根本不在乎那個男人搶劫自己沒有,而是防止他繼續sao擾年輕姑娘。 他發動汽車,女人在背后問:怎么樣了? 持刀搶劫是行為犯罪,再說還傷了人,至少三年。你可以放心了,他短期內不會找到你,也不會再去sao擾別人了。 挺好。 我開車送你到之前上車的地方? 就停在這兒。 齊恒照辦,又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想好好謝謝你。 他認真地看著女人沒什么表情的臉,只換來生硬的兩個字:不必。 齊恒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像按部就班地趕去工作,心里也沒有被什么麻煩事塞滿,但他現在就是對這個神秘的女人產生了好奇。 下車尾隨她幾條街,見她進了明水醫院。 走過一條長廊,轉過幾段樓梯,齊恒突然收住腳,因為女人就在幾級臺階之上轉身盯著他。 她慢慢走過來:怎么?你也準備犯罪? 喉結滾了滾,他艱難吐出幾個字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你有試圖介紹過自己嗎? 齊恒被點醒:我叫齊恒,建筑師。 林殊,至于職業,我想我是個作家。林殊露出一個笑容。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不算很特別的故事,但他總是記得林殊從臺階上朝他走過來、短暫無比卻令他心悸的這段路,后來婚禮上她也這么朝他走過來。 他聽到耳邊細微的風聲,皮膚感到陽光穿透明窗的熾熱,他貼著褲沿的手脈搏像是連接了心跳,一下一下難安地躁動著。 時間被拉長,空間凝滯了,他和林殊兩個人的照影永遠留在那一瞬,被妥帖封存好,至今還原封不動地保留著那一刻的氣味、溫度,和歷歷在目的光影畫面。 她的發絲被襯托得閃閃發亮,像一輪唾手可得的月亮。 打進來一通電話,林知疑告訴他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齊恒一一記住。 掛斷的時候,他忽然想到自己受觸動那一刻的林殊,心里也許完全沒有他。 他討厭這個扎進心里生根、頑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