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霜凄凄簟色寒
微霜凄凄簟色寒
沈恒迦剛下學回來,身后還跟著魏殊,二人親密無間說笑著,任誰見了都要贊一句誰家的兩個翩翩少年郎。蘇薔跑了一路,見到沈恒迦和魏殊親密說笑的模樣,心中一陣刺痛,狗皇帝如此對待夫人,夫人卻還要幫著他養兒子,將魏殊視為己出又有何用? 雖說禍不殃及子女,魏殊也是蘇薔看著長大,如今卻不得不遷怒。 沈恒迦當先發現了蘇薔,見她眼睛通紅著,神色有些扭曲痛苦,疑道:蘇薔姑姑,你怎么了? 蘇薔強忍著淚意道:大少爺,夫人喚你過去。 沈恒迦不知為何心中一沉,也不多言語,直接飛奔去了秦國夫人的寢居。 魏殊倒不似沈恒迦這般多心,只是見蘇薔的神色心中說不出的奇怪,跟在沈恒迦身后一起去見秦國夫人。 蘇薔緊緊跟在他們身后,到了秦國夫人居住的秋水居,沈恒迦當先一步推門進去,魏殊跟在他身后,卻被蘇薔喚?。核幕首?,你不可以進去。 魏殊一愣,停下了腳步,有些委屈道:可是他生得極好,像他的生母薛淑媛,形貌昳麗,府中誰都不舍得讓他受了委屈。若是往常見他這般模樣,蘇薔肯定心軟,此刻她遷怒于魏殊,便面色冷漠越過他進了房間,關上了那扇門。 那扇緊閉的門扉,隔出一方天地,叫魏殊心煩意亂。 魏殊趴在門窗前想偷聽,伸出手指舔了口唾沫,準備捅破了那窗戶紙,一直站著跟雕塑一般沒動靜的東鈞看了他一眼,魏殊手一頓,只好強忍著好奇放下,在院子里轉圈圈打發時間。 沈恒迦早就忘了自己的小尾巴魏殊,因為秦國夫人面色慘淡躺在床上,令他莫名膽戰心驚。 娘,你怎么了。沈恒迦上前半跪在床榻前,眼中是擔憂與驚慌。 秦國夫人示意他將自己扶起來,靠在軟枕上,她幾次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才能對著自己的兒子說出口。心念幾番來回,秦國夫人只覺氣血翻涌,而后嘔出一口血來。 一旁的蘇薔著急,硬是將金綃帳給扯出了個窟窿,跪在秦國夫人面前帶著哭腔喚道:夫人! 娘,你別嚇我!快叫太醫啊蘇薔姑姑!沈恒迦被秦國夫人嚇得臉色一白,抓著秦國夫人的手都在抖。秦國夫人那雙手冰冰涼的,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熱一樣。 秦國夫人看了蘇薔一眼,蘇薔拭了一下眼角起身重新退在一旁。沈恒迦惘然看著蘇薔,不明白為何娘親忽然病重成這樣,也不見尋個太醫診治。 他今年十三歲,還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半大少年,幼年喪父這般天塌下來的大事,是靠著秦國夫人撐起將軍府的這片天。而如今,這片天也似乎要塌了,突然得叫人實在難以承受。 恒迦,你如今十三歲,是個男子漢了,往后將軍府,就要靠你撐著了。秦國夫人啞著嗓子,艱難說道。 沈恒迦搖頭,不愿聽秦國夫人交代遺言一般的話。 秦國夫人忽然拔高了聲音:沈恒迦!隨即她又壓低著嗓子,強忍著什么一般痛苦,你爹不是中了北周埋伏戰死的,他是叫魏珫那賤人給害死的。 聽到秦國夫人直呼帝王名諱,還用了賤人這等忤逆惡詞,沈恒迦更加茫然,但他又不傻,秦國夫人既然敢說,肯定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絲念頭從腦海浮現,他猶豫道:是因為飛鳥盡,良弓藏,兔死狗烹? 是,也不是。秦國夫人扯開身上的薄被,露出里面衣不蔽體的長袍,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有著各種青紅發紫的傷痕,鞭痕,甚至頸脖上還有勒痕,脖子往下的曖昧痕跡尤為刺目。 沈恒迦一愣,隨即又馬上反應過來,雖未經人事,但也知曉那是什么,氣血直上心頭,怒道:是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秦國夫人用薄被重新將自己裹住,古怪一笑:他為什么不可以,他是皇帝,生殺予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起魏珫令人作嘔的要挾,她忽然轉頭對蘇薔說,讓東鈞去把云河帶來,快去! 蘇薔瞧秦國夫人的模樣,猜到她的心思,這樣的苦難,若是讓云河也遭受,如何不叫人痛心。 沈恒迦以為是要讓云河也知道這份仇恨,阻止說:不可,meimei還小,她什么都不懂 你以為我要做什么,我要殺了她!秦國夫人狀若癲狂,差點從床榻上摔下來,幸而沈恒迦眼疾手快接住了她,秦國夫人仍在高喊,東鈞! 東鈞是習武之人,耳力自比常人要好,聽見秦國夫人喊自己的名字,迅速推門而入。 秦國夫人見東鈞進來,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頹然跌坐,她盯著東鈞道:東鈞,殺了云河,殺了她! 東鈞沉默,沈恒迦惶恐不已:不可以!娘!那是云河??! 秦國夫人定定看著沈恒迦:只有她死了,往后才不會受我這般的屈辱。 沈恒迦這才明白秦國夫人的心思,但他不忍心年幼的meimei就這般死了,哭著勸道:娘親,meimei還小,我長大后會保護好她的,你不要死,meimei也不要。 兩行淚從秦國夫人眼中落下,她恨聲對沈恒迦道:你該如何保護她?今日若念一時仁慈留她,往后她長大了,受我一般的恥辱,你該如何?你便又忍心嗎?! 聲嘶力竭后,她緩緩躺下,捂著臉無聲落淚,而后低聲一嘆:我又何嘗忍心,可我實在無用她的一雙兒女皆乖巧懂事,為什么卻投生到了她的肚子里? 秦國夫人字字誅心,沈恒迦緊攥著拳頭沉默,有如一只窮途末路的困獸。 蘇薔哭著開口:夫人,小姐若是隨你去了,你讓大少爺該如何?沈蘇兩家,又該如何? 秦國夫人聞言一愣,是啊,恒迦一人,該如何承受魏珫的雷霆之怒,還有她的父兄親屬可她只是太不忍心罷了。 思及此,秦國夫人咳出一口心血,反倒平靜了下來,靜靜看著東鈞:我若死了,你會不會將我的尸體交與他? 會。東鈞沒有辦法撒謊,魏珫對他下過死令,對于秦國夫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已經違背了職責沒有把將死的秦國夫人送到董太醫手中,他不能再把她的尸體留在將軍府。 沈恒迦極其憤怒地瞪著東鈞,秦國夫人像是早就知道東鈞會這樣回答一下,露出譏諷的神情,然后對沈恒迦道:沈恒迦,我死了之后,你在這里點一把火,將我的尸體焚毀。 不沈恒迦不住搖頭。 秦國夫人拔高了音調:你若不將我的尸體燒了,魏珫那狗東西會做的事,只會比你想象的要齷齪不堪! 沈恒迦淚水漣漣,悲憤欲絕,秦國夫人看向東鈞:東鈞,答應我,告訴魏珫,我回府時,一切如常,是我屏退了下人自己打翻的燭臺,其他的,你一律不知。這是你欠我的,明白嗎? 聽她這樣說,沈恒迦和蘇薔心中的哀怨都凝固了幾分,皆警惕地看著東鈞。若是被魏珫知道他們知曉了大將軍真正的死因,魏珫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東鈞面露難色,秦國夫人隱有逼迫之意:你欠我什么,可還記得! 想起那夜,東鈞低頭:記得。他欠她一條命。 秦國夫人又問:方才我說的,你記住了嗎? 東鈞答:記住了。 他是魏珫養的狗,怎么會好心替我們遮掩。蘇薔眼底一閃而過的狠厲,她不知道東鈞欠了秦國夫人什么,她不相信東鈞,為了沈恒迦和沈云河的往后,得現在殺了他才行。 秦國夫人當然知道東鈞是魏珫養的狗,她在賭罷了,她賭東鈞的心,這是一場豪賭,輸與贏是完全兩種不同的結局。 她問他:你是誰的奴才? 東鈞的腦子混亂一團,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囁嚅道:我是陛下的奴才。 好。秦國夫人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但你答應我的事會做到的,對嗎? 對。東鈞點頭。 秦國夫人嘆了一聲:你出去吧。 東鈞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是不發一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