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屋 | 4. 人偶
娃娃屋 | 4. 人偶
這是一處新開發的樓盤,地理位置不錯。前兩年市政府和配套的黨政機關,都往城郊遷,房地產開發商像聞了腥氣的狗,政府批文還沒下,這邊的小高層馬上就一棟接一棟地立起來了。商圈雖然還沒建完全,不過一些叫得上號的大超市品牌,連鎖快消都已經搬進附近的購物廣場。只有公安局還停在市中心老政府那一塊兒,死活不肯挪窩。這件事局里都隱約聽到過一點風聲,說是現在的一把手還有兩年就退居二線了,嫌興師動眾的算不進自己業績,硬拖。其實對于就住在單位旁邊的人來說,老建筑除了舊,沒別的壞處,要真搬到新地方,白吸兩年甲醛不說,開車通勤還多半小時。李泠風是不愿意搬的。 薛逢的家就在城郊新開發的那一片高檔小區里。所以車開了一路,李泠風聽了半小時幾個新來的鑒證科小警察抱怨公安局老環境的閑話,沒接一句茬。年輕人總想活絡活絡,四處挪窩。 在樓下換上勘察服,戴上勘察證,涂啟拿著這棟樓的戶型圖,像模像樣地給幾個技術員布置安排,看見李泠風抬起警戒線要進去,立刻匆匆結束了任務下達,加快步子趕上來道:李隊,你搜哪里??? 李泠風從他手里接過那張圖紙,一腳跨進電梯。這是一間近三百平的大套,北邊是兩間客臥,一間書房和浴室,南邊是主臥,廚房,還有和客廳打通的大露臺。這律師夠有錢的,李泠風撇了撇嘴。 這兒離法院近,開車五分鐘都不到。涂啟補充道,離小孩讀的那個高中也很近,我走過一次,半小時能來回。話音剛落,電梯一停,門開了,李泠風抬頭看了一眼樓層,還沒到。 門外面站著一個正在打電話的時髦婦女,燙蓬松的大卷,神態風情,腳邊堆了幾個禮品袋:現在的家長哦,腦子拎不清的,突然看見電梯里站了五六個穿制服的警察,那女人立刻咽下了話頭,迅速看了一眼電梯按鈕,確認自己剛剛按反了上下行,捂著聽筒對他們小聲道:不好意思哦,按錯了。 電梯門又緩緩關上了。李泠風學那女人的腔調,捏著嗓子道:送什么東西啦,教師節么給兩張卡意思一下就好了呀。一電梯的人都笑了。涂啟接話道:這小區附近老師也住得蠻多的。 一行人進門,按照剛才樓下涂啟分配的負責區域散開,李泠風抬腳跨過地上前幾天警方進入現場查看尸體,保護足跡布置的通行踏板,她依稀還記得第一次進來時的場面。 根據薛逢的說法,那天他在律所有點事,下班晚了。林棲給他做了晚飯,想等他回來一起吃。但第一次做飯,她忘記了關掉燃氣灶,才釀成了這起悲劇。那時她的遺體安靜地坐在餐桌旁,頭枕著自己的手臂睡在桌上,對面放著一碗番茄雞蛋面,確實和薛逢的說辭嚴絲合縫。 我去,這玩意兒也太奢了吧。從南邊的客臥里傳來一聲同事的感慨,聲音不算小,可以聽得出是發自真心。李泠風收回盯著餐桌上數字指示立牌的視線,抬腳往發出聲音的房間走去。 這是一間一看就知道沒人住的臥室。床上光溜溜鋪著一層灰色的床單,連被子也沒有。衣柜已經打開了,同樣空空如也。這間屋子里唯一顯眼的,幾乎稱得上視覺中心的,就是靠窗長桌上一個巨大的娃娃屋。 上下三層的典型喬治亞風格紅磚小別墅。白木門廊,還帶一條細石子鋪的馬車道,袖珍小花園。干凈細致的玻璃窗格,精致得好像等比微縮的殖民時代木家具,會客廳窗邊擺著一個小畫架,銀制夾子夾著一幅細節到幾乎看不清的人物肖像。連花壇里的假花都做得栩栩如生,灌木叢里還有羽毛根根分明的小鳥。 娃娃屋里有兩個人偶,一男一女,都是金發碧眼的外國小人。服裝材質,也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尤其是男性人偶,略帶憂郁的表情和眼神,就好像下一刻會說話,會咳嗽,會呼吸。那個少女打扮的穿裙子的人偶,相比而言遜色一些,但同樣也是精心制作的高級玩具。 有錢人真舍得下本啊。同事搖搖頭嘖了一聲,這頗具年代感的古董玩具,沒有中大萬恐怕拿不下來。正說著,娃娃屋壁爐上一只自鳴鐘叮叮叮響了幾聲,彈出幾對跳舞小人來,手挽著手轉了兩圈,敲完鐘又縮回去了。李泠風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上午十點。真夠準的。 心里對這玩意兒的估價又往上加了一位數。 行了,你也開了眼了。趕緊搜有用的。她打斷了技術員收不住的感嘆,轉身往外面走了。這間客臥看來沒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無非是知道了薛逢挺舍得給外甥女花錢。 繞到隔壁一看,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即使開了燈也異?;璋?。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亮著的燈泡旁邊還掛著一個不亮的燈泡,也不知道開關在哪。她進屋的時候就看見門框和底部門縫都貼著黑色膠帶,再加上房間里只有一張橫貫東西的鐵桌,桌上瓶瓶罐罐,還有一個巨大的水槽。李泠風大概知道,這是一個改裝過的暗室。薛逢可能有一點攝影愛好,平時在這間屋子里沖洗照片。她沉默的看著翻找抽屜,做現場記錄的同事的背影,心猛地縮緊了,根據圖紙,這間大套只有三間臥室,現在已經看完了兩間,也就是說,薛逢和他的外甥女林棲,一起住在南邊的主臥里。 這畜生有夠離譜。 主臥比剛才看的兩間都要大一些,有一面墻的內嵌衣柜,大尺寸的床,地板上鋪著長絨地毯,應該是由于主人頻繁的清潔,反射著從外面露臺透進來的陽光,白得非常耀眼。衣柜已經打開了,一大半都是女孩的衣服,另外一半就是薛逢各式各樣的西裝,襯衫,領帶盤。 涂啟從外面露臺走進來,戴著橡膠手套,拎著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另外裝了幾個小袋子,是分開的衣物。李泠風問了一句:這什么東西?涂啟回答:臟衣服。我從外面洗衣機旁邊簍子里拿的。在他經過的時候,她偏頭看了一眼,袋子是透明的,很清楚地能辨認女性的內褲,黑色的,紅色的,鏤空蕾絲情趣款。 cao。李泠風毫不遮掩地罵了臟話。涂啟原本就怕她看見情緒不好,所以遮遮掩掩走得很快,結果還是被她看見了。人渣是吧,他訕訕地笑了笑,好像要和手里拎著的東西劃清界限,我也覺得。 他沒告訴她剛剛同事還從床頭柜里搜出了肛塞,乳夾,和四五根尺寸不一的按摩棒。這孫子到底是不是他媽的性癮變態。 李隊!從對面書房傳來同事的聲音,你過來看! 李泠風進門的時候,對方遞給她一本非常厚的相冊。不是現在照相館里沖印照片會送的那種小本子,是八九十年代影樓里比課本還大的相冊集。封面還是那時候的性感日歷女郎,帶著珍珠邊的花檐帽,穿比基尼,露出健康的小麥膚色。 前幾頁是一個模樣可愛的女童,穿衣打扮都是上世紀流行的那種風格,一開始是影樓里拍的固定模式黑白照,后面逐漸有了彩色的,背景是日常生活的家用相機拍攝作品,女孩子的年紀也逐漸增加到十四五歲,右下角時間從2001年開始到2004年結束。 這后面是一張空白頁。 再往后就是林棲的照片。各種半裸全裸照,穿著不合身的成人性感內衣,或做作或清純的,有哭有笑的。她像一個被任意擺弄的,對自己沒有知覺的,人偶。 她毫無經驗的稚嫩身體被一雙飽含欲望的眼睛記錄著,裸露的膝蓋,纖細的雙腿,張開的唇角,粉白色的耳垂,她像一顆被牛奶,蜂蜜和滿是泡沫的香檳酒浸透,融化的櫻桃??駸岬拇呤熳屗@露出一種潮濕的絕望。 前面幾頁,是薛逸。同事手里拿著一張背后寫了名字和贈送寄語的相片,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李泠風聽見自己腦內嗡嗡作響,呼吸聲緊緊攥著過速的心跳。連臟話也罵不出來了,她直愣愣盯著林棲身體夸張的特寫,這明媚的肢體搖曳,消逝,被無法控制的眼淚包裹著吞沒。把親meimei的相片,和她女兒的色情照放在同一本冊子里。 是魔鬼。 下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