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傅三爺
第一章:傅三爺
斜陽落下帷幕,黃浦江畔早已輪渡成團。 上面掛著市渡輪每晚八點半由此開行東涼夜班,下方是一串少有人明了的英文字樣,大抵是給往來的洋人看。 船舶總督林云祥干站著一邊,嘴里叼著雪茄一顫一顫。 也不知道是那個兔崽子攔下了傅三爺的貨,害的他今夜春宵,只得和冷風相伴。 總督,檢查完畢,四大箱子全是丹祺,西蒙香蜜粉,白梅霜及多寶串。守關員頭冒冷汗,一時無言。 今兒晌午,電報來函,上述海關有船私運盤尼西林,近來戰事頻繁,加之金陵淪陷,上頭早已下令,西藥務必嚴控把關。 那想今兒端了傅三爺的窩子,藥若能搜著自是無礙,晦就晦在空xue來風,狐貍沒有逮著,招惹來一身sao味兒。 三爺,東西已經檢查完畢。船舶總督林云詳雙手作揖,恭恭敬敬,叼煙的唇顫動,襯得雪茄灰掉在軍綠色褲腿和皮靴鞋面。 他斜眼偷覦前方,只見碼頭前成群的壯漢擋住光線,身穿墨綠布衫,踏著黑面織繡布鞋,皆是紅面白面,看不出喜怒哀樂,幾多威嚴。 聞聲后,壯漢挪步讓出條道,人堆后頭的男人們倒與壯漢南轅北轍,左邊的先生渾身糙米色西服,眉眼含笑,吊兒郎當,這是位從南洋回滬的貴胄子弟,現任商行長,周子欽。 稍微清秀些的,便是斜后方那位,帶著個金絲邊框圓眼鏡,滿腹詩書氣質,只聽旁人竊竊私語說姓江,原是上海書香世家的大公子,江遠瑾。 但要論容貌出眾,還屬中間那位爺最扎眼。 緗色蜀錦長衫,琵琶對襟馬褂,高鼻薄唇,溫潤如玉,只是眼角眉梢透著一種城府,似隔薄紗,捉摸不清,他細品著杯中茶,茶香四溢,一股子洞庭湖碧螺春的嫩氣。 傅三爺翹著二郎腿坐在烏木椅上,身旁不知是誰架起的雕花茶臺,一壺四杯,鍍有牡丹翠竹彩繪,被皎月照亮,熠熠生輝。 今兒陪著這群人耗了半晚上,傅三爺越發閑適,摸著骨節上的玉扳指,慵懶道:倒是說說,搜出個什么。 林云祥膽戰心驚的又說一次,抬著袖口擦拭老臉上的汗珠子。 夜色漸濃,碼頭前的海面上掛起輪殘月,浩浩蕩蕩,亮得海面波光粼粼,一番別致美景。 既然沒搜到,那就給個交代,大晚上請爺來吹夜風,真當爺好欺負! 只聽一聲脆響,茶水濺在了船舶總督臉上,傅三爺抬眸間神色冷厲,瘆人三抖。 那晚有人言三爺發了大火,革了船舶總督的職,還問政府討了三百斤大米作為慈善,到底是商人精明,算得準乾坤,計謀似孔明。 霓虹燈照亮美式建筑上的電影畫報,大都會外,搔首弄姿的小姐妓女來回踱步,媚眼含情看得人臉紅心跳,黃包車夫嘴里叼著根茅草,朝著那妓女腿下觀望,瞧見春光便是賺到。 順著大都會往里頭走,排排艷色大紅燈籠掛,花籃團簇堆積成山,上面署名將大公子贈,賀月仙小姐萬紫千紅。 西方文化參透,薩克斯聲新穎輕快,可怎么聽都蘊了點老舊,大抵是沉淀千年的迂腐,卯足力氣也吹不清透。 臺下六七桌子皆是高朋滿座,只因今兒來了大人物傅三爺,達官顯貴都來阿諛奉承笑臉攀附。船舶總督那位置現下還空羅著,十足是個吃油水的好去處。 小間用欞格分成兩半,正襟危坐地是現下頗受政府提攜的王馮陵,原是在江南水師學堂讀書,只是沒幾年便棄文從商,思想沒被封建迂腐禁錮,傅寒笙本就推崇百廢待興,氣質秉性特立獨行,原先與上頭說好要推舉王馮陵,不知為何,此時多番猶豫。 王馮陵如坐針氈,拿起酒杯微嘬,時而偷脧一眼,只看眼前的男人年歲不大,可性子氣質偏冷冽,他著實參悟不透,想來他自己叱咤江南商界也二十有三年,上次來滬也就七八年光陰,只嘆更新換代彈指一揮間。 薩克斯稍停,忽從隔間外走來一灰咖色西裝的青年,笑得眉飛色舞,和旁邊舞女耳鬢廝磨,相談甚歡。 周子欽摟著小月仙,撇嘴掃了眼泰然品酒的傅寒笙,搖頭暗罵王馮陵真是無用廢人,大好機會還要他來當這和事佬。 誒,怎還沒談完,馮陵早年家中從商,自也知我們商人利益在先,前年扶持林云祥那壽頭(傻子)管不好手下,自個當了前車之鑒,竟敢攔三爺的貨,馮陵若坐穩這總督職位,只盼莫要再老調重彈。 那王馮陵一心鉆進錢眼子里,只覺得這小事不打緊,況且傅寒笙手段毒辣,自知招惹不起,連忙起身點頭哈腰:三爺若幫了我這忙,以后有用馮陵的地方自當肝膽相照在所不辭。 傅寒笙側目,示意周子欽一眼,后者了然,笑咧咧走到王馮陵跟前坐罷,朝小月仙招手:那此事便就這么定下,小月仙還不快給王先生倒酒。又湊近王馮陵耳根:這是三爺送的禮,小月仙可還是清倌兒,可絕不輕易賣身,馮陵今天艷福不淺啊。 小月仙原是戲子出身,戲班開不下去后,便把她轉被賣給花煙巷老鴇,小月仙模樣俊俏細皮嫩rou,老鴇原先想養大買個好價錢,不爭氣的東西竟染上煙癮,還差點被抽福壽膏的鴉片鬼強cao。 上海禁煙查封花煙巷后,傅寒笙見她才藝俱佳,姿色尚可,便讓她戒煙,到大都市坐臺柱子,總比以前活得像個人樣。 (求珍珠,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