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君明珠雙淚垂
還君明珠雙淚垂
兩人進到正堂時,宣儀已經等了一會了。他沒有坐在客人的位置,而是右手邊的主位上,那里一般是府中另一位主人的座位。平素里宣儀過來,坐在這里是常事,因為他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準太子妃,可是現在這一幕充滿了尷尬。 江容遠抿緊了唇,按住林桓宇的肩:讓玉喜先帶你去東院住下,我和小儀說些話。 看看江容遠,再看看前頭的人,林桓宇輕聲提醒:殿下,宣小公子不同于草民這般粗糙,還請慎思慎行。 言多有失,他不過也是個局中人。 為什么要讓他住東院?林桓宇一走,宣儀就像小炮竹瞬間就炸開了,太子府的東院是備給太子的妃妾,容遠哥哥,你不是說,會等我長大,然后只娶我一個人嗎? 兩個人,宣儀站在上頭的主位,又是生氣又是委屈;江容遠站在下頭,抬眸看著他,明暗不定。 本末倒置。 小儀江容遠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開了口,我的確說過我只會迎娶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他定定地看著宣儀,那個他一直呵護在手心里的人、他曾經許諾會等他長大迎娶他過門的人,吐出來最殘忍的話,那個人不是你了。 我在蘇昌認識了桓宇,他很好,有才華有抱負,我們志同道合最重要的是我已經標記他了,擇日就會稟告父皇母后迎娶他過門。江容遠垂下眸子,不忍去看那雙滿是震驚的眼,對不起,小儀,我不能娶你了。手在袖子里越捏越緊,我會讓父皇為你重新物色一門好親事的。 你不等我了嗎,容遠哥哥?有如晴天霹靂一般,宣儀再按捺不住,腳下卻是一個趔趄撞上了小桌桌角。江容遠看見他臉色刷地白了,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半圓形的玉佩上驟然出現了一道裂痕。是他臨行前送給小儀的那一塊,江容遠的臉色也白了。 玉佩容遠哥哥宣儀看著那一道裂痕,淚繃不住地往下流,無措地看著他,用手拼命地去擦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條裂痕擦去。 小儀江容遠下意識想要伸出手,抬到半路又克制地收了回去。既然不會有未來,那么就不能再展露半點溫柔。他麻木地說著冰冷的話:這玉佩也不是好東西,裂了扔了便是。宣小公子不必掛懷。 我不要,我不要!淚水盈滿他的眼,宣儀捏著玉佩,慌慌張張跑到江容遠身邊,這是容遠哥哥你送給我的玉佩,容遠哥哥你不是有另一半的嗎剩下的話宣儀說不出口,因為他能清楚地看到江容遠身上根本沒有佩戴那半塊玉佩。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容遠哥哥,你是不是把那半塊珍藏起來了 江容遠沉默著,他的無言比什么都傷人。容遠哥哥比他大了四歲,他還是個小孩,容遠哥哥便已經是個大人了。他拼命地踮腳也才只能勾到容遠哥哥的下巴,不像那個人可以輕易地與他并肩。容遠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宣儀嚎啕起來,涕泗橫流,那人可以的,我也可以!你現在就可以標記我!宣儀急切地扯開自己的衣領,抓著江容遠的手就往里探。 小儀、小儀江容遠慌忙想抽出自己的手來,但宣儀不知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力氣,死死地拽著,掙脫不開。推拽之中,江容遠一個用力竟把宣儀推倒在地上,整個人摔了個形象全無。衣服亂了,頭發也亂了,一點都沒了矜貴的模樣。 宣儀趴在地上,不知道是身上更疼還是心里更疼些。他仿佛被囚禁在一口大鐘里,江容遠殘忍地將這口鐘猛地敲響,將江容遠說的殘酷話語震顫在他每一寸經脈中,震得他渾身發麻,震得他腦子里嗡嗡作響。 容遠哥哥說不要他了,容遠哥哥推開他了,容遠哥哥不是他的了,容遠哥哥 容遠哥哥,哇你騙人,我不相信,容遠哥哥他像一個失去了寶物的孩子哭鬧著,企圖用這樣拙劣的手法去挽留即將從他指尖流失的。 宣儀的哭聲徹底擊碎了江容遠強裝的冷漠,他如同強弩之末,強撐著遠離。他半跪半蹲在宣儀面前,聲音沙?。盒x,你很好是容遠哥哥配不上你了你這么好,會遇到更好、更疼你的人的。他會娶你、標記你,會待你一心一意 宣儀抓著他的衣服,哭得驚天動地,聽不進一個字,只知道一聲聲重復著:不要不要我,容遠哥哥 江容遠知道不應該,可是他的小儀在哭啊,哭得嚎啕,哭得毫無形象,哭得他的心如同被刀子反復割扯,把他的魂魄都撕得碎碎的。他知道不應該,江容遠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們二人橋歸橋,路歸路,再無交集。他知道不應該 江容遠心里的堤壩潰決,他沒有辦法熟視無睹,他猛然伸出手將他摟進了自己懷里。他的小儀應該是最甜蜜的,不應該是苦澀的味道。江容遠不住地撫摸著宣儀的發、撫摸著他的背,像每個曾經溫情的日子里那樣,恨不得把他嵌在自己身體里,嘴上說的卻是:忘了我吧,小儀,不要再喜歡我了 宣儀除了放聲大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哭得眼睛紅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快要暈厥他只知道死死地摟住他的容遠哥哥,只記得不能放手。 江容遠不記得他是怎么將哭累了睡過去的宣儀送上回家的馬車的,只記得他渾渾噩噩地看著那馬車消失在街頭的時候,陽光閃了他的眼,讓他禁不住淚流滿面。 他,失去他的小儀了,失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小人兒。 江容遠失魂落魄,也不敢去東院見林桓宇,揮退了下人,一個人回到房間,從衣領里掏出那那能與宣儀拼成一個圓的半塊玉佩,細細摩挲著。玉佩似乎化作了宣儀的面容,他頹然地坐在地上,把玉佩貼在額前,不住地對它說著對不起。 直到太陽移了位置、臉上的淚痕都被風干,江容遠才猛然被門外吵鬧聲驚醒。 玉喜江容遠雙腿發麻,攙扶著桌子起身,想喚來玉喜問問出了什么事,便見房門被一把推開,宣相面色沉沉地站到了他的眼前。 太子殿下!宣相黑著臉,臣來是想聽個解釋。 宣相乍然開口,江容遠的聲音竟已沙啞不堪。 他這副頹敗的樣子讓宣相不由苦嘆一口氣,語氣溫和了些:太子殿下,我就小儀這么一個地坤孩子,他哭到暈厥的樣子我這個做父親的看著痛心??!他拍拍江容遠的肩,低聲道殿下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好孩子,這樣你告訴我一聲,這是不是皇上的旨意? 江容遠搖搖頭。宣相面色一喜:那樣便好,殿下若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告訴老臣,老臣在朝中這么多年,就算是為了小儀,也會替殿下解決的。 不是江容遠的聲音更干澀了,每說一個字就像有把刀在磨著他的咽喉,是我主動提的 什么?宣相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為了那個平民地坤? 江容遠無力地辯解:我標記了他,所以 宣相厲聲駁斥著他的話:怎么?殿下還想娶一個平民做太子妃?宣相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啪地一下重重錘在桌子上,把我的小儀和一個平民地坤放在一起比較簡直就是侮辱! 不是的,宣相。我江容遠想解釋他的想法,但宣相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殿下,您可是太子!素日欣賞的江容遠溫和的脾氣顯然看來盡成了荒唐和懦弱,宣相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一字一句地問道,殿下,你確定你要毀了和小儀的婚約?小儀是我宣家的寶貝,殿下可想清楚了? 江容遠被父皇母后罵習慣了,被人嚴辭相對下意識地瑟縮無措,他舌尖發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知道我對不起小儀,但是我想清楚了我不想耽誤小儀,我們只是口頭婚約,沒有簽下婚契,不會影響小儀日后 好好好!宣相怒極反笑,一口氣說了三個好字,殿下您可別后悔!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江容遠脊背發涼,他不知道他這樣做對不對,或者他他內心已經有些猶疑。宣相那般怒氣沖天,是現實敲碎他心志的第一把大錘。 開弓沒有回頭箭,選擇了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陽光刺眼,照得江容遠一個踉蹌。他勉力站穩了身子,按下所有的不安,大步向東院走去。 林桓宇東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完了,坐在屋子里,捧著一杯熱茶,亂七八糟地想著事。他是頭一個住進東院的人,一路上的下人們總在暗暗地打量他,好奇有之,揣度有之,各類眼光像線一般細細麻麻地纏繞在他的的身上,越捆越緊,叫人渾身不愜意。 這不過才是第一步。林桓宇知道。 雖然在江容遠面前說出了那樣的話,但林桓宇承認,他做不到心如止水,畢竟他曾經無限暢想過。 標記似乎真的有一種能攪亂他心志的力量,讓他情不自禁地去想前廳的兩個人、去想他和江容遠未來的婚姻生活、去想他可能已經落在他肚子里的孩子讓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地坤,有的時候他看鏡子,鏡子里的人面容抹去了不少棱角、變得更加柔和,外人看見他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輕易斷言這不是一個地坤。 這樣的變化,林桓宇不知道是好是壞。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把幼小的他托付給了師父。師父并不是一個溫柔的地坤,和他相處的近十年時光里林桓宇幾乎沒有見過他的笑顏,他只會強硬地以一個天乾的要求去教導林桓宇,不許他有半日的松懈,強迫式地讓他飛速長大。 在每一個累得爬不起的日子里,師父總是手執一把戒尺,無情地打在他的肩上,厲聲斥責他:站起來,都是世上的人,那些天乾做得到的事情你有什么做不到!盡管教導嚴厲,但師父對世間地坤是實實在在心存憫善的,不然也不會因為一次萍水相逢,就同意收養他。 正是因為深切地體會過,所以才想世間的地坤都可以強大起來,不再受那些苦楚。 林桓宇本以為他已經成為師父期望的樣子,可是現在看來他連師父半分的意志都沒有。 師父林桓宇看著自己的手,因為一個月沒有練劍,手上的繭都薄了兩分,弟子的選擇對了嗎? 你說呢?突然肩上被一把戒尺狠狠地抽了一下,熟悉的生疼驚得林桓宇立時回頭,發現師父正陰著臉站在自己身后。 師父!林桓宇又驚又喜,他萬沒想到竟還能再見到師父。 又是一聲清脆的戒尺聲,師父橫眉怒目,手中的戒尺有如寶劍般鋒利,大呵一聲:孽徒,還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