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白
17 自白
我姐夫呢? 今天的太陽,暖得讓人有種春天來了的錯覺。 李藍闕一屁股坐在岸邊草地上,仰頭沐浴著和煦的日光,眼皮蒙蓋的眸前,是一片熱情燦爛的橘紅。 湖邊,緩緩踱步的雙腳停下。 何寧粵倚靠著石欄看她,隔著小路的距離不遠不近,周圍安靜得剛好合適輕聲聊天。 他在南校區約了人,先下車了。 嗯~ 有點失望? 李藍闕張開眼,朝舅舅瞪過去。 他倒是隨口就來,面不改色。自顧自地低頭調整著手表和戒指的位置。 墨藍色的襯衣袖口隨著抬臂的動作短了一截,露出白凈又骨節分明的腕,修長好看的手 嘁,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閱覽室找到了這本雜志,李藍闕拍拍自己被曬熱的臉頰,卸下肩上的書包翻找起來,你肯定看過。 即使遠得辨不清細節,何寧粵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封面上的人物,甚至他在抬頭之前就已經猜到了七分。只是視線投過去時,仍然透出了些意料之外的訝然,令李藍闕一時遲疑。 她不知道這樣的眼神是否意味著抗拒。 你 我? 何寧粵伸手扶額,向下將自己被打敗的表情抹去。 認真過頭了。 竟然把十年前的老古董都找了出來。 他沒想到,她真的把這件事看得很重要。 不論是受好奇驅使,還是出于對他的在意。 你找到答案了? 他走上前,從她手中取過雜志,眼看她松一口氣。 李藍闕攤手。 沒有答案,這是她鄭重思考后的結論,這是你的問題,所以我沒辦法解答。 她撅著嘴,有些悵惘。雜志快速翻頁扇動的氣流拂過頭頂,她能感覺到一縷發絲被吹歪,卡在了它不常在的方向。 我只能試著想象,啊,舅舅一定很難受吧,但是越是這樣想象,我越覺得很這樣不對。 她望著舅舅,看他走到自己身邊,也在草坪坐下,靜靜聆聽。 最后我發現,如果要感同身受,那就必須去試探別人痛苦有多深,試探了還要臆測一下,這樣不是關心別人,是在感動自己。 何寧粵點點頭,凝視著雜志目錄專訪人物一欄。 這是你最近在圖書館學的? 他佯裝稀松平常,眉尾卻禁不住一揚。 這個小丫頭探索到的人生感悟,令他刮目相看。 李藍闕搖頭否認。 這是我回想了一下過去,從你身上學的。 他從來都不會深究她每一次受傷的細節,只是粗略打量一眼,有時帶她找些無關的事做,有時就干脆放任。她傾訴他就聽,她疑惑他就答,唯獨不像她一樣追著發問。 嗯,孺子可教。 何寧粵轉頭與她對視,溢滿陽光的眼睛懶洋洋的。 上午最后一節的上課鈴響過,食堂后廚的方向已經散出了開伙后的炊煙氣,一只黃白相間的小野貓路過。顯然,它在食堂輕車熟路,扭著滾圓的屁股,對準窗臺一躍而上。 李藍闕望著那個乖乖坐在窗臺上的背影。 何寧粵看著她。 你可以試探我。 嗯? 雜志在何寧粵手中被卷成筒狀,又被打開抻平。 我不需要關心,但是,可能需要搭把手。 他拎過她的書包,將手中的一本塞了進去,你當初不是說要變得很厲害?厲害包不包括力氣大? 書包的拉鏈與話音一同落在終點。他抬眸,正對上兩道逐漸躍動起來的目光。 包括包括! 李藍闕騰地跪起,顧不得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猛地撲在舅舅身上。何寧粵被突如其來的沖撞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接住她,隨即一同跌倒在了草墊上。 他低頭,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抵在自己的胸口??┛┑男β曈鋹傒p快,又軟糯得像只小奶貓。 天空萬里無云,蒼翠茂密的松葉在視野的一角搖擺。 行吧,他撐起上半身,衣袖被枯草粘得臟兮兮也顯得不那么重要了,授權你拉我起來。 李藍闕率先起身,跨坐在他右腿上。雙手握住他的腕,貼在自己胸前。 獨家授權嗎? 獨家授權。 何寧粵緩緩眨下眼,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慕院慕院,你快看,那是小師妹嗎?! 慕從一被手臂傳來的巨大力道晃得頭暈,好不容易才定神看清。 應該是吧。 說起來,小師妹之外的另一個人,似乎更眼熟一些。 他不動聲色地拉開與岳融之間的距離,本打算留她一些獨自八卦的空間,沒成想反倒將她的注意力盡數吸引了過來。 我們跟蹤他們兩個吧! 跟蹤? 岳融點頭點得理所當然,繞到茫然的慕從一身后,推著他一同小跑起來。 你蹲一下,低一點,再低一點 岳融手舞足蹈地指揮著老師躲在自己身后,她背靠著石屏,將手掌屈起圈在耳廓旁,煞有介事地偷聽。 一面偷聽,一面念念有詞地傳話。 嗯嗯秦叔叔葬禮? 不對勁。 她去看慕從一,后者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鞋面,忽然他抬眸端看她,俯身貼近,用食指輕壓住她的唇瓣,做出噤聲的示意。 所以網上、報紙上,還有這些專訪,關于秦叔叔的事情都是真的嗎? 嗯,一半一半。 石屏后傳來輕言細語,以手掌及拍打在衣襟的上的聲響。 岳融情不自禁地屏吸。她醞釀著該怎樣描述這種心口劇烈跳動的感覺,卻被一把拽起,匆匆走遠。 何寧粵朝著樹叢瞥去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慵散模樣。而李藍闕正忙著將枯草從毛衣的松散的紋理中揪出來,全然沒有留意到有人離去。 她實在是失去了耐心,自暴自棄地不再清理,轉而將書包扛上肩。 所以哪一半是真的? 何寧粵答得不假思索。 你不知道的一半。 李藍闕微微愣了下,杵在原地細想片刻,然后快步追著他的身影。 你知道他怎么坐的牢了。 何寧粵像是在問,又像是在陳述。 指尖拿住玻璃杯沿,將熱茶擺在矮幾中央。他松開領口一顆扣子,將自己陷入扶手沙發的靠墊中。 李藍闕嗯地應著,橫坐在他的大腿上。 好好的,別把你的大腦袋湊過來。 何寧粵輕捏她的耳垂,稍稍使力一壓,倒讓懷里的人借著假模假樣的吃痛,將他摟的更緊了。 我腦袋不大。 雙手挽在舅舅的肩背,李藍闕偷偷囂張一笑。,笑他嘴上拒絕,還是心甘情愿環抱著她。 他的心口不一總是留下破綻,令她歡欣愉悅。 舅舅那秦叔叔是故意的嗎? 故意像他一樣,給人破綻。 她知道利用學生套取經費罪不至刑罰,直到最近搜索了判決書才發現,秦叔叔借著被舉報后的調查,將轉移巨款到醫藥公司的事交代了個明白。而與范女士的尋人啟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則知情人士的匿名爆料,將他如何苦心孤詣研發藥物到失去一切的坦然伏法描繪得可歌可泣,家庭破裂了,事業斷送了,新藥也沒能上市,一夜之間,他竟被重塑成了一個悲情英雄。 嗯,何寧粵輕緩地摩挲掌中腰肢,否則那么多年能逃過審計,卻逃不過我? 你會覺得你沒有懲罰到他嗎? 李藍闕黏得他更近一些,他撩開她蓬軟得撓在下頜的亂發。 我會覺得,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 他的死我應該負責。 他的,遙遠的另一面,我們都不了解的那個大好人,被我殺死了。 以及,他本可以救的那些人。 他像是第一次講這些事,也的確是第一次講這些事。不似平時言簡意賅的風格,反而有些踟躕的斷續,字里行間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