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讓我蕭憬衡做傀儡也是勇氣可嘉

    藏書閣剛好是在皇宮的最高點，蕭憬衡站在書房的廊下聽著巡更的太監敲響了三更的梆子，看到遠處最后一間寢殿都滅了燈，不知是哪位娘娘終究還是等不到皇上，放棄等待，融入了墨藍的夜色里；每座大殿的走廊上隔五步就點著一盞長明燈，配著這沒有星光月色的深夜，站在高處看這些長明燈像一條條星河，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地把整個皇宮相連起來，這人間倒更像是一片星海。

    蕭憬衡聽著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到近靠近自己，剛收回思緒，身側便響起了閹人特有的尖啞聲線，壓著聲音說：

    少王爺，皇上召見

    蕭憬衡頷首，

    勞煩徐公公。

    便跟在老太監的身后進入了藏書閣。

    藏書閣不大，點了兩盞落地牛皮燈就把大半個房間照得通透。只見皇上隨意地側躺著，榻上放著一本書，懶洋洋地翻著。

    蕭憬衡正想行禮便被喊停了

    阿衡罷了罷了，就咱親叔侄倆，不必行這些虛禮

    聽罷，蕭憬衡便直起腰。

    今天晚宴上來不及問你，現在東苑那地的研究怎么樣了？

    稟皇上，目前我們發現貝城這病毒的病發狀態和阿龐德拉國的鼠疫很像，所以臣等正在往這個方向研究制藥

    哦？這是好事哪。那，這研究工作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呢？人力、物資可還夠？有沒有遇到什么人的為難呢？

    回皇上，一切順利。并無大礙。蕭憬衡語氣毫無波瀾，仍然保持著弓腰低頭的姿態。

    好啊，無大礙就好啊。阿衡，識大體

    臣不敢當，臣只是在做分內之事。

    北宣王在位已經23年，先王有7個兒子2個女兒，蕭憬衡的爹：汴王爺和北宣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分別是先王第一、第二個孩子，也是先王最寵的兩個孩子；而汴王爺生性灑脫不拘束于皇權爭奪，所以皇位就順延到不是太子的北宣王。外人看起來這是兄友弟恭的禪讓，但這皇位之爭從來就沒有風平浪靜過。蕭老王爺是瀟灑，拋下太子的位置遠離皇權的漩渦，留著北宣王和其他異母兄弟奪位奪權；這其中的過程艱辛，在此不表，最后是北宣王坐上了這張龍椅，一坐便是23年，在位期間北朝不算空前強盛，但民有所依，仕有所用。這和他的治國有方分不開，世人都贊北宣王是一位慧眼明君，因為他看人、用人眼光十分毒辣準確，提攜了不少能人志士，加上思想開放愿意接納外來異族的文化，雖有磕碰，但北朝這個龐大的國家也算是能順利運轉下去。

    慧眼明君如北宣王、當今的皇帝，有時候也看不懂眼前這個親侄兒。不知道是不是在皇權的鋼絲上獨走許久，見識過太多的勾心斗角和人性泯滅，以前北宣王也不是不會懷疑他的大哥蕭王爺和他的侄兒會不會有謀逆之心，畢竟他們這一脈實在是有這個底氣，蕭王爺雖然遠離了皇位，但北朝大半的工農商業都集中在他手上，而且蕭憬衡生母祖上還是領兵為北朝開國的名門望族；蕭憬衡太有實力去爭這個位置了；就算現在不和他爭，是不是在蟄伏著和他的兒子爭？畢竟如果當初蕭王爺沒有堅持，下一個坐這張龍椅的人就是蕭憬衡。

    但近些年來，蕭憬衡的表現完全是北宣王所沒有料到的，一步一步卸下身上的權力，他這一脈只保留了藥典的產業，而且很多都是民間藥行、醫館，蕭老王爺手上的產業拆得七零八落，而蕭憬衡自己也沒有像別的皇家弟子一樣恃著家底當個紈绔子弟，靠著家里撐腰橫行霸道，而是進來太醫院一步一個腳印地考試、做政績，坐上太醫院掌吏之位。

    蕭憬衡不止一次解釋過，他是真的沒有爭權這個心思，他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保證蕭氏這一脈的繁榮相傳；或許是遺傳了老王爺灑脫不羈的個性，也可能是從小就看太多兄弟為了爭權奪位而反目成仇的事，他不想管這些讓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反正在他看來，北朝終究還是姓蕭的，也還是在有血緣的親叔叔手上，而不是其他皇叔，這龍椅是坐著他蕭憬衡還是他的侄兒都無所謂，他要做的就是保證這個江山還是傳給和他有血脈相連的后人就好。

    蕭憬衡不是聽不出皇上的意思，皇上問他有沒有什么人阻撓東苑的研究時他大可說出太醫院北派那群人在干擾，但他沒有說，是因為現在北朝仍然需要這樣的權力制衡，隨著國門的不斷打開，機遇和危機并存著，外族的威脅、鄰國的sao擾，他不能讓朝內先亂。更何況太醫院里還牽涉到太多彎彎繞繞的關系，比如現在的大掌司是他的妻子白晚玥的親舅舅。

    阿衡最近可忙著？今天玥玥還和我說你回來北都后，三頭兩日的都不見人哪。

    是，仁醫堂開學、東苑的事情加上太醫院的日常工作，臣最近的確是忙不開身，所以也少了回府。

    忙好啊，年輕人是要忙點的。阿衡進太醫院多久了？

    臣剛過弱冠便進來太醫院，至今也將快10年。

    那你說說現在掌吏以上官職的人有多少是屬于姓蕭的？

    蕭憬衡抬起頭，發現皇上不知什么時候坐直了身體，弓著背雙手搭雙膝，一只手指若有所思地敲著膝蓋骨?？此茟猩⒌淖藙?，但一雙眼睛卻直直地觀察著蕭憬衡。蕭憬衡心里快速地數過一遍，開口說道：

    回皇上，現太醫院掌吏以上官職一共有17名，1位大掌司、4位掌司，12位掌吏，其中6位主掌吏6位副掌吏。受恩于皇上的。。。我之下還有6位

    7個？

    蕭憬衡聽不出皇上語氣里的情緒，不敢作聲。

    7個，不夠呀不夠用。

    皇上低聲呢喃，好像在說給蕭憬衡聽但也好像不想讓讓外面的人聽，皇上瞧見蕭憬衡頷首，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行了，時間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今晚就留在宮里，明兒上完早朝陪朕殺一盤棋。

    喏。微臣先行告退

    蕭憬衡行禮畢，退身出了藏書閣。院子早就在徐公公的安排下停著轎輦，載上蕭憬衡，一行人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藏書閣，消失在宮殿的深處。

    第二天蕭憬衡如約上完早朝后，陪皇上殺了幾盤象棋才出宮，正打算直接去仁醫堂看看齊遙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才進城，就被白晚玥的隨從截住去路

    王爺，您可快點回府上一趟吧，夫人說身輕體熱的，可難受了。

    蕭憬衡撩起轎輦的窗簾，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輦車旁的隨從：

    昨天在宮里不是挺好的嗎？這會又是裝什么病了？

    隨從不敢吱聲，頭深深地磕在地上。

    蕭憬衡回到府里進到房門，沒看見白晚玥，正想喚人詢問的時候，后背一熱就有一雙纖瘦光滑的手臂環著自己的腰，手腕上叮叮當當地掛著幾串石榴石和伽耶國的六角銀鈴。

    白晚玥把臉埋在蕭憬衡寬厚的背上，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沒有那股惱人的茉莉花味，只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沉香，看來昨天一直都留在宮里。

    夫人精神可還好，并無身輕體熱的病癥啊

    聽不出蕭憬衡語氣是怪責還是關心，白晚玥決定先下手為強

    阿衡你有多久沒有回來了？要不是昨天皇上宴請，我都不能好好見你一面，你就打算這么拋棄我了嗎？

    呵

    蕭憬衡輕輕地嗤笑一聲，

    夫人的演技現在可是爐火純青，就連月下坊的頭牌青旦都比不上你

    白晚玥一窒，不知不覺中松開了雙臂。

    阿衡，你就這么恨我嗎？

    蕭憬衡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白晚玥。白晚玥抬起頭看見蕭憬衡一臉看戲的表情，不用言語仿佛就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里發出不屑的冷笑，聽到他的嘲諷：來吧，今天又在玩什么把戲？

    白晚玥咬咬牙，

    阿衡，我說了好多遍了我是迫不得已，他是我的外公我不能不幫他。我爹娘去得早，要不是我外公照顧我，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哦？不是要故意騙我的？夫人倒是說得輕描淡寫啊，不愧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幫你最親愛的外公走私北朝國寶的女子。

    白晚玥貝齒緊緊咬著下唇，臉色一片煞白。蕭憬衡饒有興致地看了一下白晚玥的臉色變化，伸出手用指尖挑起白晚玥的貓眼石耳墜，輕輕地顛著，

    我最討厭的就是自作聰明還有背叛我的人。夫人在成為蕭王妃之前就跟著我那么多年了，說我拋棄你？這話也很傷我的心啊。你看你親愛的外公用命來換你，如此珍貴我又怎么舍得拋棄你呢？

    白晚玥感受著耳墜一下一下地顛著，蕭憬衡的話也讓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墜著

    我知道我和外公罪不可赦，但。。但阿衡，你要想想當初我外公也是舍身救過你、救過蕭王府、救過你整個蕭氏啊

    我蕭憬衡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嗎？我也就念在你外公幫過我們蕭王府，念在我倆自小的情分，才答應你外公保你的命。夫人你還是莫要得寸進尺了。

    說罷，蕭憬衡甩開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白晚玥癱軟地靠在門上，看著蕭憬衡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白晚玥想起了外公被判極刑那天，天上的雨像瀑布一樣磅礴，似乎想要把整個北都都吞沒，而她一直守著的秘密也像著天上的雨一樣狠狠地砸在她頭上。偌大的蕭王府上百人丁在那天卻悄無聲息，整座王府安靜得像一座荒宅，不見人影走動。高堂內，蕭憬衡一身玄衣藍袍高高在上地端坐在中間，白臉朱唇一身肅殺像極了地獄閻王審判。白晚玥被喚到跟前的時候，看到蕭憬衡的樣子就知道她瞞不住了，不敢隱瞞主動坦白道：

    當初她的外公阿喀米罕協助北朝運送那批巨鹿國進貢的精利兵器的時候，那12件貢品其實是到了北都才被調包的，而轉運出去的商隊是白晚玥統籌，那些人都是阿喀米罕安排在北都的下屬和來自西伽國一些商人，當時她并不知道轉運出去的是貢品，但后來知道后也沒有告訴蕭憬衡；她去質問阿喀米罕的時候，阿喀米罕不為所動地問了白晚玥一句：

    玥兒，你不想做北朝的皇后嗎？

    是了，白晚玥想起來當初嫁給蕭憬衡不僅是因為對他的喜愛之情，還看重了他的家世，毫無疑問地，蕭憬衡是最有資格坐上皇位的人，如果推翻了當今皇帝，蕭憬衡就是皇，而她就是后宮之首的皇后，她就不必被蕭憬衡其他兩房姨娘比下去。她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憋屈，她才是真正的蕭王妃。但隨著她的外公退位，影響力不如從前后，蕭憬衡看她似是失去了最大的價值，對她不聞不問，更別說其他兩房姨娘家里要不是當朝皇帝腳下的紅人，要不是就是能資助蕭憬衡的巨賈，她什么都沒有。蕭憬衡說過，他的身邊不留沒有價值的人，所以她會是下一個被拋棄的棋子嗎？

    而阿喀米罕的理由就更直接了，他就是想扶持蕭憬衡坐上皇位，成為他的傀儡，這樣他就能掌控整個北朝。

    但他們發現蕭憬衡不是那么好掌控的，眼看他一步一步遠離權利的漩渦，對于稱帝稱王這件事興致索然。阿喀米罕坐不住了，既然蕭憬衡不配合，那他就另找道路，打算用最直接但卻最有效的方法：借刀殺人挑起北朝和東伽的戰爭，然后他坐享漁翁之利。

    白晚玥久久不能回答外公的問題。

    她不想被視為無用之人，她不想被拋棄。所以她決定幫助外公。

    蕭憬衡居高臨下地看著白晚玥，冷冷地吐出幾句話：

    你現在知道你們有多蠢嗎？你們是覺得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么小算盤？嗯？想讓我蕭憬衡當傀儡？還嫩了點。不過能有這樣的想法，這份勇氣也是可嘉的。

    蕭憬衡的話不亞于當眾撕開了白晚玥的遮羞布，白晚玥羞得低著頭不敢看蕭憬衡。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你要知道你現在已經嫁予我，是我的是蕭王妃，你做的一舉一動背后牽涉到的不再是你白氏還有你外公，還有我蕭家，這其中的利弊得失你好好掂量，要知道我身邊從來不留沒有用的人，更何況是妨礙我的棋子。

    白晚玥知道她和外公都做錯了，剛開始她還抱著僥幸心理，念著她是蕭王妃，而她的外公曾多次拯救汴王府多次，又協助過蕭憬衡鞏固他的權勢，她以為最壞就是羈押在天牢里直到老死，留著命以后總會有辦法的。但沒想到那天，諭旨下來審判的是極刑，擇日問斬。白晚玥就慌了，沒想到觸到蕭憬衡的底線會是這樣的下場，沒有夫妻情分、沒有親情可言；但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蕭王府、蕭氏一脈帶來怎樣毀滅性的打擊，如果被查處她有協助過阿喀米罕偷盜皇室貢品，還仿制武器的事情，不僅是她，蕭憬衡和整個蕭王府都會陷入毀滅性打擊。但自那天以后，白晚玥就一直沒有見過蕭憬衡，所有的懺悔和求情都找不到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