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 2》一
一
秋高氣爽,天氣好的瞧不見霾氣。 鹿妍合起合同,同人事部打了聲招呼,手心里的文件是她的第三個兩年計劃。 眼看著,邁入工作的第五個年頭。 她走到辦公桌前,老板今兒沒來,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小公司小門面小財會,只有月底季末年底會忙碌,其他時候都像只無頭蒼蠅,哪里人多哪里湊,哪里八卦哪里嘮,抽屜里的小零食幾乎沒有斷過,咖啡間每天坐三小時。 辦公桌前,手機顯示,胡鳳湘在一小時前來過電。 那會她正跟人事同事在吹牛,她想了想還是沒回電,回了條微信:保證完成任務! 相親嘛,不要排斥。 去看看,說不定能見著好貨呢。 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說不定呢,說不定呢。 鹿妍洗完腦,抱著這樣的自欺欺人想法,步子特別穩健。 然而,走到星爹門口還是心梗了。 她單手扶著不銹鋼門把,一時分不清這個推拉哪個在左哪個在右,一腦袋磕在了玻璃門上。 她覺得自己的情人運都耗在了大學。 那時風光披靡,走到哪兒都是艷羨的目光和流連的好奇。 她七分長相八分身材愣是被神級男友襯出了十全十美的外在和內在。 因著張意致,她本并不善社交,卻在近四年中獲得了一票男女好友。 大學生活燈紅酒綠,好不快意。 這一切的一切,真相的真相,是在她和他分手后才意識到的。 自己擁有的所有風光,不過是她正巧在了張意致的名帖右側。 登過高,望過遠,再看這些條件過的去卻長得賊磕磣的優質男青年,她只想嘔吐,難以將就。 扶了扶跳痛的額角,她咬咬牙,還是走進了星爹。 【正門對角線末點位置,我在那里等你?!?/br> 一句有趣的話,可惜...... 高跟鞋噠噠噠,聽上去沒有任何猶豫,優雅又從容。 熊煦下班前被經理拉住。 公司里飄過他以前挺牛的傳聞,畢竟S市就這么大,總有人同他問投資問股票問基金,他有空都會指點一二,而他在這公司也總是有空。 這經理是第一回問,他拋出的股票他不看好,提點了兩句,結果人撇嘴直接說,這是內部消息,你還是得練練。 末了那眼神,熊煦瞧出了一些深意你不過如此,不然也不至于混到這兒。 成功意味著話語權,這玩意,他現在沒有。 他咬著煙唇邊晃晃,見到店員眼神直勾勾掃來,又默默收煙,喝回面前的紅茶拿鐵。 以前天天風風火火,夾著公文包揣著文件,風里來雨里去,嘴里說的念的都是百萬千萬上億的數字,提神全靠美式,也不覺得苦。 現在生活開始苦了,他開始喝起甜膩的紅茶拿鐵,給苦澀提提味。 鹿妍走過去時,他沒看清臉,清脆的高跟聲打碎耳邊的鋼琴聲。 低頭,是好看的腳踝。 有點熟悉,沒細想,一抬眼,纖窄的細腰挺翹的臀,有點違背人體力學。 深究未及,人已落座,他偷著上班的閑,打量著這幅畫面。 木質高腳椅,她屁股半搭,長腿伸直,膝蓋的陷落漂亮地為骨感長腿加分。 可也看出,她并不自在。 對面的男人正對著他,肥頭大耳,憨憨厚厚,作為雄性,他覺得這樣的男人作為朋友應該挺靠譜。 那女人小高跟不老實,一會腳尖掂地,一會后跟支撐左右晃蕩。 所以,是相親? 右邊的那對吵架男女剛走,面前又開始相親,他饒有興致欣賞了起來,這是他近期的閑暇主題觀星爹百態。 鹿妍全身不自在,以為只是身材胖嘟嘟,結果牙還黃澄澄。 她都看那牙垢,立體得都能雕出線來。 有一瞬她給自己施壓,能接吻么? 不不不不不...... 菊花、毛孔和腳趾下意識緊縮,先她的大腦做出了排斥決定。 一番昏沉的,不走心的,只為拖延時間的對談后,禮貌,道別,拒絕對方后續活動邀請,打消對方送她回家意圖。 一,二,三,她垂眼,不看對方失落神色。 很好,轉身,再見。 再也不見。 目中的光線換了個亮度,視野的胖子消失,一帥哥落入眼簾。 她滯了口氣,緊了緊手中的包帶。 是他啊...... 眼前的熊煦面色淡淡地盯著這處方向,黑瞳似是膠著在她身上,可神情卻是茫然渙散。 紙杯咬在嘴上,一上一下地顛著。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杯身,一下一上。 燈光在目中流轉,徐徐聚焦,同她對視,然后禮貌地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似乎只為方才不算禮貌的注視而道歉。 他將頭偏過去,兩秒,飛快轉向,四目再次對視。 熊煦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真是巧呢。 一面之緣,沒有直接認出不算奇怪。 鹿妍迎著目光施施然走到他跟前才將將收回對視的目光。 她頓了一秒徑直走了過去。 沒打招呼。不知道該說什么。 走出星爹,她松了口氣,軍功章上又添一筆。 她拿出手機,編輯微信:任務完成! 胡鳳湘飛快發來:小伙子如何? 后面跟了兩個老年表情包。 鹿妍突然冒上不怕死的勇氣,把剛剛偷拍的照片發了過去,反問她:你覺得呢? 換平時,她不會,可一前一后的對比過分鮮明。 一個胖憨憨,一個帥哥哥,本來真沒那般不平衡,一比真是心頭絞痛,喉頭發緊。 鹿妍以為母親也許會有一絲良知,誰知:小伙子一表人才啊,看上去就像個能存住錢的,聊得如何? 鹿妍抓著手機,咬牙切齒往地鐵站走,邊走邊回:你的眼光真的不行。 熊煦追出來,姑娘一直低頭發消息,墜落的發絲將她的表情掩得半隱半現,好像在笑,又好像在生氣。 陽光將頭發染上金色,她就這么垂頭走在法國梧桐下,一個樹樁接一個樹樁,沒撞沒磕絆,穩穩當當。 熊煦感嘆,看來低頭族已經進化出頭頂的眼睛了。 一邊走,他一邊努力回憶,她叫什么來著? 只記得一年前的婚禮上,他們有過春宵一度,也記得她是張意致前女友,就是忘了叫啥。 他打開微信,好友列表迅速上滑,滑到底才想起上次告別時他問,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 然后。 對方回絕了。 他嘴角勾出一絲玩味,卷起袖子,手插進口袋,三步并作兩步,同她走成并排。 一米,兩米,三米...... 鹿妍抓著微信,正在同胡鳳湘女士文字大戰 我26有手有腳! 我26能吃能喝! 我26未婚我很驕傲!沒有給社會拖后腿。 還有兩個月才27! 我們要講周歲!周歲! 好吧,27就27! 我27有手有腳! 我27能吃能喝! 我27未婚我很驕傲!沒有給社會拖后腿。 她氣得鼻孔都張大了。 直到曬得半燙的左臉漸漸消了溫,左邊光線黯淡下來,左側的空氣壓力感越發重時,她才發現有個人隨她同行了幾十米。 她微微瞥眼,條紋襯衫一角跟著步子一晃一晃。 不用猜都知是誰。 露出的半截手臂皮膚白皙,汗毛不算多。 抄在口袋的手應是捏著拳,因為手臂肌理線條畢現。 鹿妍再次迎上即將落下的日頭,通綠的梧桐與碎金的夕陽融成一片,他此刻背光,注意到她終于發現自己的存在也沒立刻搭茬,只嘴角綻著笑意,好整以暇地對上她的鳳目。 你......跟著我干嘛?她心中打鼓,也想說點什么好聽的,比如好久不見啥的,可相親余怒猶在,對情事的厭棄未消,他亦是失敗的一筆,所以沒有好氣。 人家沒送你,我送送你。 不用了,鹿妍下巴朝前一揚,地鐵站近在眼前。 急著回去嗎?他問。 鹿妍心里咯噔,干嘛?她秀眉輕蹙,疑惑地看著他。 一起吃個飯? 晚高峰,嘈雜鳴笛聲聲不止。 斜陽下,一男一女各懷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