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戲癮犯了是吧。 她不敢抬眼,佯作害羞,規規矩矩地答:“見過太子殿下?!?/br> 長公主納罕道:“你們兩個竟是舊相識?” “先前與霍源他們上街,和虞姑娘有過一面之緣?!壁w潯一本正經地搭話,“原來姑娘還會彈琴?!?/br> 見侄子來了興致,長公主忙示意溫啟跟著自己離開,趁便打聽打聽虞茉的性情和喜惡。 待人走遠,虞茉嗔怪地瞪向趙?。骸澳氵@是演哪一出?!?/br> 他余光掠過周遭或是驚異或是艷羨的目光,無辜地眨眼,答說:“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等下回定親的消息傳出,便會被傳作是一段佳話?!?/br> 虞茉愛讀話本,他便伙同周懷知讀了幾日,精心書寫出這一場戲。 “你不喜歡嗎?”趙潯追問。 “喜歡......” 她一介俗人,有虛榮之心,還不小。登時默默側轉過身,不讓趙潯瞧見她止不住上揚的唇角。 長廊陷入短暫的靜謐。 二人并肩而立,看雨滴拍打在花期將盡的荷葉間。 半晌后,趙潯朝前跨了半步,背過手去牽她,輕聲說:“今日的琴音比我想象中還美?!?/br> 她皆是白日練琴,趙潯有心聆聽卻尋不到時機,幸而來得及時,不曾錯過。 聞言,虞茉紅著臉道:“多謝?!?/br> 眾目睽睽,不便過于親密。趙潯戀戀不舍地撤回手,示意她也去池塘邊湊熱鬧。 虞茉“嗯”一聲,使出畢生演技克制住笑意,裝作惶恐而害羞地回至兩位表姐身側。 始終沉默的虞蓉緊了緊牙關,避開人群走近,冷不丁發問:“長姐,今日怎么不見你的未婚夫婿——江四公子?!?/br> 第90章 威脅 驟然聽見“未婚夫婿”幾字,在場諸人皆默契靜下,看似賞景,實則側耳傾聽對談。 虞茉神色未變,語氣柔柔地反問:“meimei竟不知?” meimei。 一旁的宋茗玥猛然憶起母親嘮叨過的只言片語,反應激烈地轉頭,質問虞蓉:“你也是螢州人,主母姓......” “正是姓溫?!迸嵬裾玖顺鰜?,輕飄飄地道,“是我姨母喲,也是啟哥兒和落雪jiejie的姑母?!?/br> 多方關系串連起來,豈非在說,虞茉乃是虞蓉的嫡姐? 宋茗玥身形搖搖欲墜,啞聲:“怎么可能,虞蓉她長姐分明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了?!?/br> 因宋茗玥不把虞蓉放在眼里,是以并未細聽對方身世。只大體知道虞家主母、嫡女悉數離世,姨娘獨大,且很快會被扶正。 如此,宋家才看在金錠的份兒上與之結交。 “是有這么回事?!庇蒈皂樖址隽艘话?,同時看向臉色煞白的庶妹,不急不緩道,“姨娘曾支使丫鬟灌我毒藥,見沒辦成,又雇兇殺人。外祖和舅舅當真以為我死了,才專程同江家退親,留我做自家的鬼?!?/br> 寥寥數語,為后來的郎君和貴女們解了惑—— 原來是一樁姨娘戕害嫡女的惡事。 高門內宅形勢更加詭譎,不必她細說,也能猜想出坐收漁翁之利的虞蓉在其中扮演了何種角色。 亦有人趁勢打量負手而立的趙潯。 畢竟他們是頭一回見太子殿下與小娘子走近,虞姑娘既無親事在身,保不齊會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選。 登時,竊竊私語聲伴著細密如針的夏雨落下,雖不全是在談論內宅秘辛,可敲打在虞蓉的耳鼓,引起震天響動。 她眼前閃過一陣又一陣銀光,暈眩異常,往后退了退,不慎踩中裙裾,“噗通”跌坐在地。 離得最近的幾位小姐躲避瘟神般匆忙移步,長而窄的廊道,生生騰出了大片空地。 “不是我,不是我......” 只要劃清界限,姨娘的罪責便潑不到父親和自己身上。 虞蓉一面盤算,一面強行冷靜,可目光觸及眉宇間始終噙著淡淡笑意的長姐,話音被徹底澆熄。 贏不了。 出身、相貌、婚約......永遠也贏不了。 虞蓉嗚咽一聲,涕泗橫流,狼狽地承受無形的奚落。而眼睫被淚珠沾濕,迷蒙水霧間,依稀看到一張臉,似虞茉,但更似從前訥訥不語的虞茉。 她幾時學了琴藝?怎么突然變得不再畏人?又為何會三番兩次死而復生呢? 但無人能給出答案。 “扶她起來罷?!庇蒈詥緛礞九?,公事公辦道,“我雖與虞家斷絕了關系,終究未改姓,煩請幾位看在我的面兒上,將人送出園子去?!?/br> 宮婢福身應“是”。 “我自己走?!庇萑胤鏖_宮婢伸來的手,雙腿打顫,抱著廊柱起了身。 見狀,裴婉戳戳虞茉后腰,將下巴擱至她肩頭,嘟囔道:“就這么輕易地放過她?至少也該套個麻袋打——嗚嗚嗚?!?/br> 溫落雪抬掌捂住表妹的唇,偏過臉交代虞茉:“此處是長公主的園子,鬧大了平白損壞自己名聲?!?/br> “聽jiejie的?!彼郧烧Q?,“虞蓉盼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美夢碎了,我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再說,真正下死手的是她母親,而釀成這一切的是我生父,便讓她回去通風報信好了?!?/br> 早有溫府忠仆攜狀紙去報官了,現在往回趕,他們一家三口還能得空互相關懷幾句。 虞蓉怨懟的目光掃過眾人,溫落雪潑辣、裴婉陰毒、宋茗玥跋扈,相看過的謝公子更是怕事...... 雙眸最終落向性情最為和氣的溫府長公子,哀求道:“表兄,是姨娘害了jiejie,我絲毫不知情吶?!?/br> 溫啟置若罔聞,站至虞茉身后,低聲知會她楊叔亦已接受了審問。 “兄長費心了?!庇蒈該P唇笑了笑,正要商談細節,有一截玄色金紋布料闖入視線,她側過臉,撞上趙潯不甚好看的面色。 “......”溫啟木然轉身,朝宮婢道,“有勞?!?/br> 于是四五宮婢強行架著虞蓉離開,喧鬧不再,廊間只余下清雨拍打殘荷的低緩噪聲。 少頃,內侍搬來長桌,另準備了文房四寶,供各位趁興作詩。 兒郎中,屬趙潯與溫啟最富才名,接過狼毫筆,垂眸書寫。眾人被勾起興致,不再惦記先前的插曲,氣氛也逐漸活絡。 裴婉借機牽著虞茉往偏僻處走,細聲追問失憶一事,沮喪道:“你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br> 虞茉猜測裴表姐曾多次隨姨母探望過溫憐,是以與原身有些情分,可惜她并未繼承記憶,“夢境”亦是徹底消弭。 “罷了,人沒事就好?!迸嵬駭n緊她的手,詳細地說,“我叔伯最近不太安分,害父親受了刀傷,因此勻不出心神去看你,并非有意疏遠?!?/br> 尤其,虞茉失了兒時一起玩鬧的記憶,若不解釋清楚,容易誤會是裴家對她不聞不問。 而她對姨父了解不多,聽后心臟緊緊揪起,皺著眉頭問:“竟到了動刀見血的地步?姨母和表兄可顧得過來?” “放心?!迸嵬褚娝⒉挥嬢^,松了口氣,反過來寬慰道,“不抵你當時兇險。要我說啊,就該把他們一家流放至北境,太子殿下好像挺喜歡你,可以——” 溫落雪捧著兩瓣紅荷過來,聞言,面色微微發黑,瞪向裴婉:“成日瞎琢磨什么呢,也不怕教壞了meimei?!?/br> 虞茉忍笑,解圍道:“好漂亮的花瓣?!?/br> “喏,霍瀅摘來送你們的?!?/br> 裴婉顯然也知曉霍源與溫表姐的“過節”,眼珠轉了轉,問說:“落雪jiejie,你真就那么討厭他?” “快隨我過去幫幫兄長?!睖芈溲┍苤惶?,生硬地移開話題。 只見溫啟被舊日同窗與幾位小娘子圍堵著夸贊,羞得面色通紅,神情無措,求助的目光時不時掃來。 自然無人敢攪擾太子,是以幾步外的趙潯氣定神閑地繪著荷花。 聽聞腳步聲,他有所感應,精準地望向虞茉,執筆的手也頓住,出言相邀道:“虞姑娘,來幫我研墨?” “......” 虞茉只好重色輕兄,在表姐們揶揄的眼神中慢吞吞地挪步。 慶言欠身,將位置騰于她,裝作互不相識,客氣地說:“勞煩姑娘了?!?/br> 她明顯發覺周遭交談聲弱了幾分,怕是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自己。遂借著轉身的契機,惱羞成怒地瞪了趙潯一眼:“你的戲癮還沒過完吶?!?/br> 誰知趙潯煞有其事地“嗯”了聲,涼涼道:“我若不喚你,怕是宴席結束也說不上幾句話?!?/br> 虞茉癟了癟嘴,坦言:“我可沒有某人臉皮厚,若走得太近,容易被看出端倪?!?/br> “......” 還賴上他了。 不論如何,人總算被綁在了身邊,趙潯心情暢快,眉目也舒展開來,低聲問:“花葉用什么顏色好?” 他原意是想虞茉從淺粉與深紅間擇出一個。 可她從未學過丹青,隨意點向鵝黃及煙紫,大膽提議:“每一瓣都用不同顏色,就是彩虹荷花了?!?/br> 趙潯微微錯愕,頓了頓,無奈道:“依你?!?/br> ... 待雨過天晴,長公主換了身輕便卻依舊金光閃閃的行頭,命內侍在亭中設宴,也趁便品鑒品鑒年輕后生的佳作。 見虞茉竟和太子并肩而立,長公主愉悅勾唇,暗道不枉她刻意離開半個時辰,好讓小輩能自在交談。 “虞娘子畫了什么?” “呃?!焙龆粏栐?,虞茉尷尬地藏起從趙潯手中奪來的畫筆,老老實實地道,“我不善丹青,方才是在替殿下研墨?!?/br> 長公主并不介懷,饒有興致地湊近。 因存了向小娘子大力推介的心思,一面揚聲說:“太子自小畫技精湛,連柏太公也贊不絕口,來,讓大家伙兒跟著飽飽眼福?!?/br> “......” 趙潯垂眸看了看五彩斑斕的荷花,心道姑母今日“多此一舉”的次數未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