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3」

    這是她的新家。

    有電腦，她認得。但學校從來沒給他們上過電腦課，因為考試不考。

    還有屏幕超級大的電視，客廳臥室都有。

    她原本的家里也有一個小電視機。

    但那是爸爸專用的。信號不是很好，打開時飄著雪花點，需要用力拍幾下才能彈出畫面。

    她從沒有手機。不知道QQ和微信是什么，雖然同學們交談中會提起，可她沒真正了解過。

    也沒有給她解釋過。

    對著她這樣一個人說話，一定是很崩潰的事情。

    葉挽想著。

    她對著鏡子張嘴，努力一遍一遍學習旁人說話的樣子。

    空有嘴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安靜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看了一會兒，就不想看了。

    她不是啞巴。

    她會說話的。

    葉挽想著，以前mama沒有離開這個家的時候，她還是會說話的。

    但她不怪mama的離開。

    爸爸總打mama。

    她只是有點遺憾，為什么mama不帶她一起走。

    是不是她那天睡的太沉了？mama不敢叫醒她？

    她現在可以睡得很淺了，淺到有一點點的動靜都能醒來?？蒻ama不可能再回來接她走了。

    她不敢說話。

    爸爸嫌她吵，只要發出一點動靜就會將酒瓶子砸她身上。

    很疼。

    爸爸死了。

    她竟然會覺得慶幸。

    爸爸說等她中學畢業后，就把她嫁給一戶有錢人家。Omega可以收到很高的彩禮錢，比Beta要多的多。

    十二年義務教育過去后，她就不再是個孩子了。

    只有孩子才會得到額外的重視，才會有人注意她有沒有獲得應有的教育。成年后，他們只會怪她不努力、不抗爭。

    她已經計劃好出逃了。

    上完學就跑走，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知道這很危險。

    一個Omega，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一旦被標記，她就無法反抗Alpha的命令，何況，她也沒有錢去醫院洗掉標記。

    但除了逃離，別無他法。

    因為只要她待在那個家里，就是家務事。

    葉挽去洗澡的時候，浴室里還留著蘇遲的氣息。

    她站在花灑下面，水嘩啦啦歡快流了下來，浸透身上的每個角落，在她記憶中，從來沒有這么暢快的洗澡過。

    學校的宿舍樓里面有澡堂，十幾個Omega擠在一起嘻嘻哈哈互相涂抹沐浴露，大聲討論著未來要嫁給怎么樣的Alpha，或者學校里哪些Alpha長得好看。

    她剛踏進去就被嚇得逃了出來。

    聽著她們討論，等她們洗完，再溜進去。

    有時候熱水已經停了，她就接一盆冷水擦一擦，也可以。

    這兩天好像是在做夢。

    但在蘇遲的安排下又顯得順理成章。

    關愛學生的老師，伸出援助之手，情理之中。

    可有什么東西似乎在心底破頂而出。酸酸甜甜的，像中午吃的那一碗番茄牛腩飯，慢慢地、慢慢地長出了萌芽。

    她不自覺地想要看看蘇遲。

    一遍一遍，看不膩一般。

    明明她們在之前也不算太熟。

    葉挽對著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個一個拿起擠出來一點聞過去，想試著聞出哪一款才是蘇遲身上的味道。

    她聞到一半，又忽然停住了。

    莫名覺得有些羞恥。

    她開始有點慌張，認為這樣的行為很不對。

    但究竟很不對在哪里，她也不太清楚。

    只是心中不受控地滋生出一種格外強烈的情感，她想讓這種情緒釋放出來，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釋放出來，只能小心壓在心底，藏在她一個人知道的地方。

    悄悄的。

    洗完澡，吃完晚飯，蘇遲基本包攬了所有的事情。葉挽好像是一個光吃飯的閑人，直到稍晚的時候，蘇遲坐在她書桌旁邊，拿著周考的語文試卷，把她喊到了身邊。

    明亮的臺燈下，蘇遲穿著寬松的長袖睡衣，額前散落著細碎的發，一張姣好的臉看上去精致異常，眼梢微挑，瞳色偏淡，笑意直達眼底，長發隨意地披在身后，而不像在校時會扎個高高的馬尾，莫名多了一點慵懶和隨意。

    她真好看。

    葉挽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下。

    葉挽捏住衣角，又不敢太直接挪開自己的目光，怕顯得心虛。過了一會兒，才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試卷，上面紅筆勾畫著地方很多，蘇遲寫了很多批語和注釋，她的字也很好看，秀麗精巧，像她人一樣。

    蘇遲說話雖然輕言細語，卻不顯得拖泥帶水：你的失分點我基本都看了一遍，先自己看一遍，我再一道題一道題跟你捋過去。

    昨天葉挽沒來，錯過了她的課。

    葉挽乖乖點了頭，低頭看著自己卷子，卻總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

    收攏收攏繁蕪的思緒，把題目看過去，葉挽伸出一根手指頭，碰了碰蘇遲的指尖。

    蘇遲立馬知道她看完了，點頭拿著筆耐心給她講題。

    葉挽的成績實在一般，但語文成績挺好，尤其是作文讓人眼前一亮，如果說數學還能勉強及格的話，那英語簡直連及格都困難，一錯錯到底。

    默寫題不該扣分啊。蘇遲拿著她的卷子蹙起眉道，都是書本上的。

    葉挽瞧她皺眉，害怕地瞅著她，猶豫了一會兒，把自己的左手伸了出來。

    滿是傷痕的掌心。

    蘇遲昨天見過一次，今天再見還是覺得可怖。

    她有點疑惑的看著葉挽，一時不明白什么意思。

    葉挽用胳膊肘壓著草稿紙認真寫道：

    我錯了。

    她翻了翻，抓了桌上的數據線遞給蘇遲。

    然后攤開手掌。

    她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家庭生活。

    不知道有些錯誤是可以被原諒的。

    她只知道她的父親會在她做錯事的時候毆打她，也會在喝酒生氣時把她喊到身邊打一頓。

    如果她反抗，就會迎來更激烈的毆打。

    她讀過的課外書很少，這兒的學校都是以升學率高出名的，不可能給她們開什么課。但一般的孩子都能通過其他方式窺探這個世界。

    蘇遲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溫暖的掌心覆蓋在她的小手上，溫聲安慰她道：沒事的，老師沒有生氣。

    葉挽看上去有點著急，不肯縮手，淚水很快涌了上來，她的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受了驚的兔子，執拗地拼命搖頭。

    她抓起筆，寫道：

    你不要生氣。

    淚水滴在紙上，將她的字暈散開。

    蘇遲失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葉挽仰起頭看著她，更慌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憶，身子都不由地開始瑟縮發抖。

    葉挽咬著唇，慢慢寫道：

    有一次我把飯煮糊了，爸爸沒打我也沒罵我?？赏砩衔宜X的時候，他爬上我的床亂摸我。

    蘇遲愣住，盯著這一行字，大腦嗡響著，思緒爆裂開，心臟震得發麻，沖擊得她整個人都凌亂了。

    葉挽還在咬唇，緊張的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也渾然不覺，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過了好半天，蘇遲才回過神里，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她故作鎮定地想給這個孩子一個擁抱，又擔心這樣的舉動讓葉挽誤會，讓她更害怕。

    她起身，找了把木制的尺子，對著葉挽顫抖的手心甩了幾下，直到手心微微發紅后，蘇遲才放下尺子，拉過葉挽的手輕輕幫她揉著，口中寬慰道：你看，我現在已經罰過你了，晚上放心睡覺，房門可以反鎖，鑰匙我也會給你。

    葉挽不覺得痛。

    或許還有一點點。

    但比起以前經歷的，真的很輕很輕了。

    她放心地點了點頭，有點害羞地不敢看蘇遲的眸子。掌心熱熱的，耳朵燙燙的。

    葉挽掌心紋路很雜很亂。

    她曾經聽同學說這樣的掌紋意味著命途多舛，不是個好預兆。

    葉挽是不信命的。

    如果她的命運真有她們說的那么坎坷，她怎么可能會在這個關頭遇見蘇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