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虛偽
7 虛偽
裴越致。 裴——越——致。 每當這三個音節從她的喉嚨中流出,又從舌尖滾落到空氣中時,一種微妙的情緒就會如本能反應般地出現在她的大腦中,然后傳遞到她的四肢、她的指尖腳尖、她的每一根頭發。 裴令珂是真的恨他。 “裴”要吐氣,“越”要吸氣,而“致”是閉音。 在十一歲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毫無關聯的三個字會組成一個詞,一個總是會讓她失去理智的詞。 裴越致來到裴家之后,不僅是父親的、還有其他人的、甚至女傭的目光都從她身上移開,停在了他,然后再也沒有離開。 可能也是因為她一直被當作“唯一的公主”養大。世界是她的游樂場,她想要什么,就會得到什么。直到裴越致毀了她的游樂場。 裴令珂很清楚對于所有人來說,裴越致遠比她更有用得多。他很聰明,堪稱天才,又有著天然的狠,再加上一具好皮囊,作為繼承人是不二之選。 所以,就算他是私生子、是混了洋人血的雜種華人、年紀大了養不熟,又如何? 裴越致搶走了所有東西。 但他偽裝得很好???。他總是那樣——微笑,聲音溫柔,予取予求,不會任何事而改變。多好的哥哥,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完美的哥哥嗎? 裴令珂記得清楚極了,在她十六歲那年的某場慈善晚宴上,裴越致第一次在她面前掉下了那層虛偽的皮。 他從美國學成歸來,隨著父親一起與賓客寒暄,也借此作為裴家繼承人而更為人所知。 裴令珂一直在跳舞,和那些年輕漂亮的男孩們跳舞。等她終于累了的時候,晚宴也快接近尾聲——這時向來都是最骯臟也最微妙的時刻:酒精上腦,大汗淋漓,表面的社交已經結束,終于輪到那些發酵了許久的陰暗的、不體面的欲望冒尖了。 所有未成年的少男少女都不被允許飲酒,但侍者怎么可能記住所有從托盤上拿走香檳的人。 裴令珂就是偷飲香檳的人之一。他們聚在角落里,借著酒精做些清醒時不會做的事情,比如當眾熱吻、親熱——和同性、當著戀人的面和其他人——或者任何人。 骰蠱被揭開,她的點數最小,輸家要喝最多的酒,并且接受懲罰。裴令珂喝了半瓶冰酒,正準備和旁邊的一個男孩接吻。 剛剛摟上了對方的脖頸,她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裴令珂正想開口說話時,一轉頭就看見裴越致冰冷的臉。 “你跟我過來?!彼畹?。 她冷笑:“跟你過來?裴越致,你算老幾?” 裴越致不松手,重復道:“爸讓你跟我過來,裴令珂?!?/br> 搬出“裴尚承”的名頭,裴令珂就有些慫了。盡管她也不怕,但下意識地,她摟著男孩脖頸的手臂松開了。 沒想到裴越致就這么一把鉗住了她。他根本不怕她疼,也不怕她大鬧,直接拉著她離開了這一角。 裴令珂的小臂被他抓得發疼。酒意作祟,她不顧周圍有人直接大聲罵道:“松手!裴越致!你瘋了嗎?快把你的手松開!” 裴越致并不睬她。 他只是稍稍向下移了幾寸,桎梏的地方變成了手腕——這讓她更甩不脫他。 “裴越致!你弄疼我了!” 裴令珂淚花都冒出來了,但不清楚是疼的還是氣的。她從小嬌生慣養、皮rou細嫩,從來沒有人敢像裴越致這樣對待她。 她拼命想扯出手,卻越弄越疼。 男人的手和男孩的截然不同,他是不容抵抗的、炙熱的。他手掌內側的薄繭帶著體溫將她的皮膚磨得發紅—— 雜種就是雜種。裴令珂有一瞬間恨恨地想。本來就是做體力活的勞苦命,麻雀就算飛上枝頭也變不了鳳凰。 她越想越恨,便提高了聲音:“快松開我!”她怒得想要去掐他的手臂,“裴越致,混了洋人血的雜種是聽不懂中國話伐?” 雜種。 裴越致終于看向了她。 那對冷金色的眼看著她,像刀,像奪人性命的利器,是割傷人的冰冷與鄙夷——他看著她,如同在看一只蠢鈍的牲畜、一個無用的器皿。 不,他根本沒有在看她。 裴越致說:“裴令珂,閉嘴?!?/br> 有一秒鐘時間,角色似乎倒置了,被鄙夷的“雜種”恍惚變成了她、而他成了鄙夷者。 裴令珂忽然被一股冷意攝住了。 她應該是氣得發抖的,但這一刻她的舌頭卻僵在了原處,連一個字眼都吐不出來回擊他。 一切就這樣陷入了寂靜當中,裴令珂的確閉嘴了。 見她臉色煞白,裴越致收回了眼。他微微皺眉,像是有些不滿于自己情緒的失控。 但轉眼后他又恢復了平靜的樣子,甚至還放松了許多手上的力度,變成只是虛握著裴令珂的手腕。 裴令珂恨到了極點,可她不敢再開口了。她向前看去,裴尚承正在不遠處和幾個青年談笑著,還沒注意到她和裴越致。 這時,男人柔下來的聲音傳了過來:“囡囡,剛才是我過分了,我向你道歉?!?/br> 她猛地抬眼——那道冷酷傲慢的影子突然從裴越致的身上消失了。他的眉眼柔和,和天下所有的好哥哥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那樣,絲毫不見剛才恐嚇她的冷意。 裴越致斂著眼:“對不起,是我弄疼你了?!?/br> ……像是剛才那是幻覺。 裴令珂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怎么也找不到偽裝的痕跡—— 仿佛他是真心實意地在同她道歉一樣。 她嘴唇翕張了幾下,想諷刺他,但被他的虛偽所震驚,一瞬間,她根本想不出自己該說什么。 而裴越致徹底松開了她的手——他們已經走到了他們的父親的近前。 見一雙子女來到,裴尚承笑了起來,一把拉住了裴越致。 他含蓄的笑里藏著父親特有的驕傲:“犬子越致,剛從耶魯回來?!彼D了頓,“他原本還打算應導師的邀請留在那邊做學術,但我非逼著他回來準備接我的班,沒能讓他繼續他的學術路子?!?/br> 這幾乎是明示了,幾位新貴也非常捧場,紛紛發出了贊嘆。 “經濟學界又少了一顆學術新星啊?!?/br> “裴公子年少有為,雖然經濟學界受到了損失,但我們商界可是多了一位人才翹楚啊?!?/br> “恭喜裴先生,虎父無犬子,接下來我們就等裴公子大展身手了?!?/br> 溢美之詞如同潮水般,天花亂墜。 每個人都掛著真誠而又虛偽的笑,一時間,沒有人將目光放在裴令珂的身上,仿佛裴尚承在這里的孩子只有裴越致一個人,而她是隱形的。 裴令珂哪里受到過這種冷遇。她咬緊了牙,雖然面上還維持著美麗的笑容,但那兩個字仍然以裴越致能夠聽見的音量蹦了出來: “賤人?!?/br> “賤人?” 裴越致趁裴尚承扭頭回應身邊人的吹捧,垂下頭,吐息拂過她的耳廓。 “是我……還是你呢?” 他微笑著,眼里還是那樣。 ……他在看著她,但他根本沒有看見她。 ——————————————————— 裴越致一開始也是看不上裴令珂的。 更新一下這篇恢復恢復習慣的風格。隔壁ABO那種偏口語化的行文寫起來總感覺自己文筆變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