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華容道
26. 華容道
海水湮沒卷走了那些或璀璨奪目或普通平凡的情感,日復一日的潮起潮落著。 浪花把承載了太多秘密的海螺推上岸,被磨得光滑柔軟的海螺安靜陷在沙里,等著有哪個路過沙灘的赤腳小孩把它拾起,把它貼近自己耳畔,聽聽它將別人的故事講給你聽。 八月底的南方小城午后悶熱依舊,今年夏季連暴雨天都少了一些,說要直面而來的臺風轉了個彎,到別的城市遛彎去了。 進校門后才剛走了一小段,不寬且長的車道像華容道一樣塞滿來自各地的小車。 現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大寶貝,上個大學,家長們差點把整個家都給他們搬來,一個個車尾箱裝得滿滿當當,每個人都想往宿舍樓下停。 學校特地給外來車輛劃了停車點,但車輛太多了,有些家長直接在路邊隨意把車停下占用了半條車道。 車多,自然就多碰撞,前面就有三四輛車接連親密接吻了一下,直接把狹窄的車道給堵死了。 巫時遷手指在方向盤上不??諒椫?,看著前方有輕微刮蹭的司機們吵架。 要不你們先下車吧,現在完全走不動,等會到了還不一定能有位置停。巫時遷側過頭對后排的黃妍和巫柏軒說。 巫柏軒作為巫家的大寶貝,黃妍自然要號召全家陪同著。 行,那我們走過去報到處。副駕駛的巫青山解開安全帶。 巫時遷目送著三人在步道上遠去,見前方還爭得臉紅耳赤,干脆把車窗天窗都打開,叼起根煙抽起來。 打開微信看了眼,蘇曈還是沒有回復他。 他猛抽了一口后憋著沒吐氣,煙在胸肺跑了幾圈,才像氣球漏了氣,嘶嘶聲從齒縫滲出。 巫時遷現在覺得,是不是自己七月半鬼節那晚燒完錢紙還跑出去喝酒,結果被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附了身? 他的睡眠質量之差直接體現在rou眼可見的黑眼圈上,連李馳他們都不敢再邀他,讓他晚上不如試下泡泡腳、喝喝牛奶,說不定能改善睡眠障礙。 他在群里發了一堆罵人的表情包,打開淘寶買褪黑素,順便捎帶了個二十九塊九的泡腳盆。 褪黑素吃了,腳泡了,牛奶喝了,十點不到巫時遷就躺床上了。 其實他身體是困倦的,眼球又酸又脹,但胸口總被一團煙霧壓著,壓得他骨頭血液都焦躁沸騰,翻來覆去的什么姿勢躺著都不舒服。 只要一閉上眼,整個人總感覺被海浪推著拋著,不踏實。 那一晚的畫面總是跳幀似的在腦內卡頓。 蘇曈從背后貼上他時的那前后幾秒在大腦里來回播放,少女的柔軟和倔強都同時存在于這個擁抱里,用帶著暖意的藤蔓把他圈緊。 巫時遷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在心里勾勒出她那時的眼耳口鼻。 睡不著的時候也是,閉著眼,眼皮上卻總播放著無聲黑白的幻燈片,把那一天眼睛拍到的相片一張張投映在黑幕上。 真是魔怔了。 他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抓起手機刷起來,黑暗里的白光把他的臉照得清冷慘白。 蘇曈朋友圈依然一條狀態都沒發過,巫時遷記起她說有關注他的微博,他便從粉絲里開始找,在大海里撈著一根繡花針。 他不知道自己找來干嘛,也沒想過真的能找到。 只是巫時遷發現,重復著點進粉絲頁面這個cao作能使自己有了睡意,經常點著點著,就能昏睡過去。 就像巫青山和黃妍有時看著看著電視,就能睡過去一樣樣。 終是沒忍住,前幾天他一咬牙給蘇曈發了信息,問她是不是28號來學校報到,用不用他去高鐵站接她。 很快蘇曈回他一句「不用了,有人開車送我去,謝謝您?!?/br> 得,他受她一聲您,該盡的心意盡了。 巫時遷安慰自己,這是自己僅存不多的良心。 只是剛剛他幫巫柏軒把行李箱拿下樓,滿腦子想著那小孩也沒個家人陪,這么重的行李箱她那小身板怎么扛上宿舍樓啊。 便在開車前又發了條信息問她用不用幫忙,正好今天他會送弟弟去學校。 S大不在市區內,從巫時遷家的老房子過去不塞車大約半小時車程。 這三十分鐘里巫時遷一逮著機會停紅燈就會抓起手機,直到黃妍碎碎念他好幾句才罷休。 一根煙抽完,華容道也還沒開始挪塊,巫時遷把手機丟回扶手箱,加入其他司機的按喇叭陣容里。 巫時遷本想著快刀斬亂麻,沒想自己已經成了一團亂麻,就和這糟心的華容道一樣。 * 蘇曈按指示找到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報到點,排了一會隊,她走上前遞上資料,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專業:你好,我是網絡新媒體專業的蘇曈。 報到點是兩個師姐負責的,后排站著三個男生,身上都掛著工作證。 蘇tong師妹是哪個tong???戴眼鏡的師姐在筆電里翻查著資料。 日字旁,加兒童的童。 行,找到啦。 蘇曈填好表格領了新生禮包,石頭剪子布贏了的學長趕緊走過來:學妹,我帶你去宿舍區那邊。 好的,謝謝師兄。 我叫蔡澤明,廣電學大三的哈。 蘇曈,網絡新媒體。 誒,你的行李呢?沒有行李,學長準備獻殷勤的第一招落空。 我叔叔去找停車位了,我們先走過去吧,一會兒再給他打個電話。 話音剛落,蘇曈肩膀被狠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收進文件袋的資料和身份證灑落一地,新生禮包里的小物品也滾了出來。 巫柏軒趕緊蹲下身子撿拾起地上的紙張:抱歉抱歉!我剛沒看路! 沒事。蘇曈也蹲下收拾自己的東西。 清幽的花香飄到巫柏軒面前,他悄悄瞧了一眼面前的女生,撿起腳邊的身份證時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給你,真的不好意思啊。巫柏軒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女生。 沒關系。 蘇曈抬頭看了一眼不停道歉的男孩,眨了眨眼。 她覺得自己過份了,竟然恍惚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少年版的巫時遷。 柏軒!這邊這邊!不遠處的黃妍擔著陽傘幫兒子排上隊伍。 巫柏軒回頭應了一聲,轉過身時女孩已經跟著學長走遠了。 他鼓了鼓腮幫,心里默念了幾次自己看到的名字。 蔡澤明想幫蘇曈接過那袋輕飄飄的新生禮包,但蘇曈拒絕了,獻殷勤第二招失敗,只能給她介紹了一路學校建筑。 新蓋的體育館在另外一邊的國際學院那邊,不時會有籃球賽和演唱會在那邊開喏,那邊湖邊就是咱們大學引以為傲的圖書館了飯堂有五個,在 系里還做了一份手繪地圖附送給新生們,蘇曈用文件袋做支撐,聽著學長的介紹在地圖上備注上一行行小字,時不時抬頭問問蔡澤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陽光穿過郁郁蔥蔥的樹冠間隙,在簡潔明了的地圖上撒落糖果大小的光斑。 他們走在步道上,蔡澤明忍不住吐槽起今年的接送車輛未免也太多了,車道竟然塞成這樣。 蘇曈給汪汕打了個電話,汪汕說他停好車了,但也搞不懂自己在哪,發了個定位給蘇曈。 她把定位地圖放大遞給了身旁的學長,問他從這里要怎么走到宿舍區。 手機屏幕有點反光,蔡澤明低頭往女孩身邊站近了一步,湊近了手機前看清那個小紅點,在蘇曈手里的地圖比劃著位置:你讓他往前走,見到運動場就往左拐,我們就站在這等著他,匯合后我們再一起往 巫時遷緊盯著斜前方的那對男女,指節不自覺地用了力,在方向盤上留下不明顯的痕跡。 有股許久未出現過的酸脹從左胸口漫起,淹過了左肩,麻了他一邊的臉。 一分鐘前蘇曈出現在他右側后視鏡里時,巫時遷就已經留意到了。 車里隨機播著歌單,也是巧了,正好播到。 他看著女孩踏著陽光和歌聲向他走來,在鏡片方寸之間的身影愈來愈近,巫時遷心跳也一邁邁加速著。 就是女孩身邊的那個小男生有些礙眼了。 巫時遷手指一直擱在車窗按鈕上,想著不知道蘇曈一會經過旁邊時會不會看到他。 他的車窗貼膜顏色不深,蘇曈如果對他的車子顏色品牌或者車牌號碼還有印象的話,應該會留意到吧。 如果真看過來了,就跟她打聲招呼,巫時遷想。 可是女孩沒有看過來,沒有留意到他半分,就這么走了過去。 他那一瞬間是空白的,什么都沒能想,歌聲傳不進耳里,手指就這么僵著不動。 蘇曈和男生站在樹蔭下,巫時遷有點埋怨自己過分優秀的視力,連陽光在女孩發頂抖落著白砂糖他都能看清,自然能看清男生往女孩那靠近了一些,還湊在她耳旁說著些什么。 好在蘇曈很快往旁退了一步,巫時遷卸了卸肩膀上的重量,眉間的皺褶也松了一些。 他見兩人站著沒再走了,像是在那等著人,便想等會車龍動了的話能往前走時就降下車窗喚她一聲。 卡死的華容道還沒動,蘇曈等的人來了。 男子高大英氣寬肩窄腰,拉著巫時遷也拉過的那個行李箱,一臉春風和煦地笑著走到蘇曈身邊。 蘇曈也笑了,仰著小臉對男子說話。 剛剛褪下的酸麻又一次涌上喉嚨,麻得巫時遷得咬緊了后槽牙。 這又是哪位?! 他沒熄車,鑰匙也不拔,就這么拉開了車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