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又見故人
2-7 又見故人
安寧扶起跪坐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師姐。 顯然姚琛仍然難以自拔于幻境帶來的情緒中。她半張著嘴癱靠在安寧的懷中,仰視著那棵遮天蔽日的枝葉,目光渙散,眼角淚痕尚未干透,便又凝出了一滴新淚,順著她的太陽xue流入鬢角的發間。 相比難以自拔的姚琛,陷入幻境的男人們只當是做了場無盡輪回的噩夢,夢醒后,他們捂著疼痛不已的頭部三三兩兩歸家而去,留下眉目含恨的少年。 暮游目送走那群沒心沒肺的東西,拍拍少年的肩膀低聲道:我并沒有食言,而且他們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馬良抬起猩紅的雙眼問道:你什么意思? 暮游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遠處高臺上的黑袍女道士安寧。她正在抱著師姐,低垂著溫柔的眉目,輕聲細語哄勸。 暮游收回視線,不答反而莫名其妙地說道:等會得去把那暴脾氣的女道士身上的幻術解開才行,否則...... 否則什么? 暮游猛地聽到遙遠的半空中傳來冷冰冰的男聲。 暮游抬起頭瞇縫著眼,看見一位同樣身穿黑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御劍而來。 道士冷冷瞥了一眼暮游便向高臺飛去。 安寧見到滄溟師兄,微微吃了一驚,伸手把懷里的師姐遞了過去,一五一十地將這個村子里的故事挑著重點地講了出來:從清河村人口失蹤,到破廟遇幻妖,跌入幻境,超度婦人...... 滄溟一言不發,牢牢地攬著把自己埋進他脖子里的姚琛。直到聽完了安寧訴說的全部,撫在姚琛背后的手不自覺地像是哄孩子般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安寧覺得此時的師兄如兄如父,對待師姐如兄弟般疼愛有加,對她像老父親查女兒般嚴厲: 你說你們掉入了幻境,你為何能全身而退? 幻境沒有主人允許是不能隨便行動的,你又是如何察覺到幻境的縫隙,逃出生天的? 還有滄溟豎起拇指,沖著背后的暮游指了指:你和那個妖物什么關系?他為何一直看著你?說罷,滄溟轉身冷冷看向暮游,以眼神警告暮游最好離遠些。 暮游似是看不懂滄溟眼神中警告的意味,雙手攤開,笑容不變。 這家伙是誰,為何長得與姚琛一模一樣,卻有些sao氣? 安寧揉揉額角,不得已將師兄拋出的一連串致命問題回答了個遍,又悄悄隱去二人水中曖昧的橋段,末了又介紹暮游如何有自己的臉,且會cao縱幻象的事。 滄溟打量安寧許久,拋下一句最好是這樣。便轉身對著臺下的幻妖朗聲說道:在下青竹山滄溟,多謝閣下一路照拂師妹,在下不勝感激。閣下若能解開姚師妹身上的幻術,我青竹山定當親自設宴招待閣下。 滄溟還不知自己這最后一句客套話成了這幻妖賴在青竹山,纏上師妹安寧的一件護身符。因此,滄溟每每看見這只不入仙流的妖怪sao氣沖天,魅惑師妹時,總想要修煉逆時術,回到這一刻直接一劍了結這個狐媚子。 暮游從袖帶中掏出一個扎口布袋,拋擲滄溟手中,笑容燦爛道:一言為定,我改日定會上門拜訪。 滄溟皺皺眉,壓下心中的不悅轉頭交代正事:安寧,姚琛我先帶走了。剩下的路,你要一人行了。 安寧點點頭。 滄溟繼續道:我此次而來是奉師父命令,前來帶你師姐回山。滄溟低頭看了下捧著布袋,鎮定下來,無聲熟睡的姚琛,無奈地嘆息道:師父前去施了場法三天,我為其護法三天。三天后,師父回到青竹山直接閉了關,讓你師姐和我掌管門派。 安寧沒有多言多語的習慣,也沒有去問師父做了什么法,效果如何,畢竟這是師父的故事,若是師傅愿意,他閉關后自然會同她直言。于是她點點頭向師兄抱拳告辭。 滄溟打橫抱起姚琛腳踏飛劍,忽然他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轉身補充:我來時見到了溫擇玉,他已經在村頭客棧剛歇息下,似乎對這里的事情并不了解,看他的樣子像是要接應誰。 安寧點點頭,目光看向臺階下的馬良和暮游。暮游正耐心地解釋著自己所謂的履行承諾: 那些掉進幻境的人今后都要夢到幻境中的無止境的輪回,無藥可解。 馬良揉揉眼睛,嘴角帶了點笑意。 安寧收回視線淡淡道:該來的躲不掉,躲不掉,解決便是。 滄溟點點頭,告辭離去。 望著滄溟逐漸遠去,化成碧空中的一個看不見的黑點,安寧這才低下頭,發現偌大的場地,只剩自己和暮游,而馬良已經回了家收拾一番準備面見貴人 樹影婆娑,在秋風中沙沙作響。安寧摘掉飄落至眼皮的一片葉子,那片葉子晃晃蕩蕩,落在了她白襪上。她抬抬腳,樹葉便落到了不遠處的石階上。 石階共有十六層,并不高,每一階都由光可鑒人的青石制成。順著青石板向下而望,暮游負手立于階下,仰首而望,目光熾熱,嘴角噙著絲笑意。 安寧下意識摸了摸面具。 高臺之上,樹影之下的安寧壓著內心的惶恐不安與暮游遙遙相視。 新日陽光明媚,暮游坦坦蕩蕩地沐浴在盛光之下,身后沒有一絲陰霾的影子。他見安寧終于看了過來,上前走上一步,率先開口:你的師姐不會有事的,那個布袋里裝的是我的幾根頭發,不出三日,你師姐的夢魘便會解除,布袋亦會隨之消失。 安寧點了下頭,身影未動。 暮游長腿一跨兩步:剛剛你說你能看得見我的臉? 安寧有些遲疑。 畢竟暮游說過,人能看見他的面容全因心相而生。愛人者見所愛之人,厭憎者見人之所惡。 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從未見過暮游現在這張媚氣十足的面龐。 他額頂的美人尖劍指勾人心魄的狹長眉眼。哪怕閉上眼,他的眉眼也能凝睇彎彎。 暮游見她猶豫不決,長腿邁了三步轉而問道:那你看到了誰? 不知。安寧垂下眼不去看他。 暮游不再向上登去,反而胳膊支在前邁的大腿上,托著下巴,抬眼道:正巧我也有個不知。 你的面具什么時候摘下來的? 安寧猛地抬手去摸摸臉上的面具,觸手的冰涼提醒著她面具尚未脫落。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許久,她的聲音也開始僵硬:你在騙我? 暮游嗤笑一聲,似是極為不屑:騙你?你眼角的朱砂痣難是假的?你吃驚的表情也是假的? 安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六歲,她第一次將筷子插進那個企圖侵犯自己的yin邪道士的喉管,滿手鮮血,落荒而逃。是師父久久凝望著她的臉,為她戴上這副幻象面具。 這幅面具不但可以遮住她招惹麻煩的臉,更可以擋住不懷好意的魑魅魍魎。 她的臉上的秘密是埋藏已久的炸彈,她的身子是群狼環伺的盤中餐。 除非心胸坦蕩,毫無算計,否則無人可以窺見她真正的面容。 現下,這個行事詭譎的幻妖暮游竟能把她看的一清二楚,安寧面具下無所安放的震驚一覽無遺。 比起安寧的震驚,暮游倒是安安靜靜地呆在原地欣賞著安寧每一幀的定格。 比起初見時的深藏不漏,高高在上的冷淡,眼前會震驚,會憤怒,會悲傷的安寧才真正像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凡人。 他們眼見非實,披著偽裝的面具與一無所有的皮囊相互打探,卻誤打誤撞見了真,就像隔著濃霧,未見青山,卻身至此山。 有趣之極。 暮游安慰緊張兮兮的安寧:你不必憂心,我可不會剝去你的面皮,畢竟游歷人間這么多年我見多了比你這更漂亮的皮相,我啊,還得找那個小鬼討要一張真正屬于我自己的皮相。 然后,他直起身子上前跨了幾步,終于距離安寧還有幾個臺階高的時候停了下來,與她平視。 兩人照鏡子一般認真地瞧著對方地雙眼,想從對方眼中窺見自己的真容,然而兩個人一明一暗,誰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樣。 他們在這兒。馬良指著階梯上的兩個人,為身后的一群人高聲指認著。 安寧與暮游同時看向了馬良身后的那群人。 其中一位身穿紫袍的男人一下子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位紫衣男子走在最前端,身后跟著裝束不一的人,有的人看起來像是法師,有的人看起來身披官服,有的人衣著樸素,無從辨認。 只見那名紫衣男子順著馬良手指的方向,向他們看了過來,目光越過暮游,直勾勾地盯著安寧。 那種直勾勾的目光不帶任何欲望,反倒像是從天而降的秦王骨鏡,要把安寧查清審透。 紫衣男子徑直超前走了幾步,停于石階五步遠的距離,當著眾人的面,恭恭敬敬地向安寧行了作揖禮,朗聲說道:拜見玉面真人。話音剛落,男人身后垂手而立的人也跟著作揖。 安寧彎身回禮,不作聲。 紫衣男子行過禮,手掌向上,對著安寧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安寧認識這個人,這人便是溫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