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姐妹
(貳)姐妹
顧宅里,陳小歌穿著在瀘上最有名的裁縫鋪老林家量身定制的錦繡旗袍,向側傾斜的水滴領遮不住精致的鎖骨,連肩袖露出修長的藕臂,鵝黃色布料襯著她肌膚盛雪,氣質風雅。她婀娜柳態,娉娉婷婷,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貴婦人群里。 她是瀘市軍區總參謀長顧旻遇的姨太太,不能不落落大方。但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小妾,若非他后院就她一個女人——啊不,他倒是有個未婚妻,只不過未娶過門,所以現在還得她先厚著臉皮上,應付這些瀘上貴圈的太太們。 陳小歌樂觀地想:幸好顧旻遇此人有點本事,且前段時間他立下大功,如今整個瀘上誰敢明目張膽地瞧不起他的女人? 剛剛從與趙錢孫李家的太太們交談的水深火熱之中脫離,她一轉身就看見顧旻遇提著個金色鳥籠走向她。走近一看,籠子里關著的是一只干凈漂亮的夜鶯。 “小歌,”顧旻遇眉眼里帶著笑意,伸出一只手臂,把鳥籠遞到她面前,“喜歡嗎?” 陳小歌的臉上連方才虛假敷衍的笑容都消失得一干二凈,一字一句的說道:“顧旻遇,我一點都不喜歡?!?/br> 話語一出,周身的空氣一瞬間冷了下去。 是了,中秋夜風總會帶著秋意的寒涼,這讓陳小歌裸露在外的肌膚起了小小一層雞皮疙瘩。 顧旻遇依舊淺笑著,單手把掛在另一只手臂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順勢抱住她的肩膀,用力緊了緊,說:“乖一點,我就把它送給你?!?/br> 他就是這樣,明明那么孤冷狠決的一個人,偏偏在外人面前假裝對她溫柔小意,一旦到了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又是另一副模樣。 明明穿上了披風,還被抱在男人懷里,可陳小歌卻覺得更冷了。 四周舉杯談笑,好生熱鬧,只是兩人之間一片詭異的沉靜。 “顧參謀長,恭喜恭喜!”一道沙啞得嗓子里似乎含著砂礫的男聲打破了這片平靜,“我來遲了,先自罰兩杯?!?/br> 陳小歌聽到這陣聲音,身形一僵。顧旻遇感受到懷中人的僵硬,安撫地摩挲幾下她瘦弱的肩膀,她便稍稍靠過去依偎在他懷里,也不敢抬頭張望其他地方,只是頷首垂眸,乖順的樣子真真惹他憐愛。 顧旻遇看向來人,長袍馬褂遮不住他的大肚腩,肥碩的身軀笑起來rou一震一震的,拄著楠木拐杖的手上戴著一枚祖傳玉扳指,玉扳指上刻著的紋路是一片葉子——這便是瀘上商賈第一家葉家的大老爺,上海灘最大的商會長葉世新。 顧旻遇盯著葉世新看了一會兒,才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葉老板,別來無恙?!?/br> “顧參謀長,這是在下的小小敬意,還請笑納?!比~世新開口,聲音若撕破的布帛般扎耳,他右手往前一擺,示意隨從小廝把用紅色禮布包裝的六尺高的禮物送上前。 顧旻遇眼神示意管家把禮物收下,臉上還帶著剛剛同陳小歌對話后遺留的絲絲寒意,神色不變地對葉世新點點頭:“多謝葉老板美意?!?/br> 葉世新臉上一掛rou,無聲笑起來時會把眼睛瞇成一條縫,扯著沙破的嗓子道:“顧參謀長,我家雪姨太可想念小夜鶯了,這不,鬧著隨我來赴宴。不如讓她們姐妹倆自己嘮嗑,我們大老爺們兒去另一邊切磋一番棋藝如何?” 顧旻遇意會,他放開裹得嚴實的陳小歌,把鳥籠交到她手上,低聲交代:“看好了它?!庇谑寝D身對葉世新指路偏廳:“葉老板,請?!?/br> 葉世新隨顧旻遇遠去,陪葉世新來訪的女人這才敢帶著強行克制住的激動的顫音喚陳小歌的名字:“小歌……”陳小歌卻只是定在原地低著頭不言不語。 那女人便是葉世新口中的雪姨太。她穿著白色的旗袍,紅色的披肩,面色蒼白,身材消瘦,慢慢走上前拉住陳小歌的手。 陳小歌下意識地想縮手,雪姨太雙手戴著材質上好的白色手套,握著她的手顫抖著卻始終不放開。陳小歌終于肯抬起頭,眼眶卻是紅的,聲音也哽咽著:“阿姐……” 聞得這聲阿姐,雪姨太也繃不住落下淚來。 雪姨太原名陳香雪,是把陳小歌當做meimei看待的人,不是親jiejie,卻對她似長姐如母。 “阿姐你……”陳小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像小時候一般捏了捏她的手掌,道,“你以前不是最討厭戴這種西洋手套的嗎?” 陳香雪輕輕“嘶”了一聲,陳小歌覺得奇怪:“阿姐,你這是?”她想仔細看看jiejie的手,陳香雪卻收回手去。 “阿姐?!标愋「杳佳蹏烂C,堅持道,“你讓我看看吧?!?/br> 受不住她的眼神,陳香雪猶猶豫豫地伸出手,陳小歌立刻捉住她的手腕,她悶聲“嗯”了一下。待陳小歌摘下手套,露出一雙刀痕斑駁的手,累積的傷疤昭示著主人坎坷的命運。 陳小歌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她輕輕挽起陳香雪的長袖,有一道新的刀痕從手腕開始向上蜿蜒,剛剛干涸的血跡還來不及擦掉。 淚水像掉落的珍珠突然砸在陳香雪的手臂上,咸濕的眼淚讓她感覺傷口隱隱作痛。陳小歌眼尾猩紅,聲音都嘶啞了:“三年了!他……葉老狗……他就這么對你!” 陳香雪只是無言微笑著,仿佛不在意的樣子。 “我恨他!恨他!豬狗不如的東西!”陳小歌好像突然失了控,聲音大了起來,“憑什么?他憑什么?” “小歌,我認命了?!标愊阊┑卣f道,只是那聲音里有太多的無奈與蕭索。她頓了頓,目光定格在陳小歌肩上的男士披風,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顧爺是個疼你的,知足吧?!?/br> 陳小歌愣住,嘴皮子還在哆嗦著。 陳香雪抬起還算完好的手指,輕輕劃過陳小歌的黛眉,眼神有些失焦,喃喃道:“誰也不欠誰的,這世道如此罷了?!?/br> 陳小歌的心狠狠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