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夜宴
(壹)夜宴
華歷八月十五。晨光寒涼,秋風微熏。 長江路XX號大宅深處西南角的一片院落里,一個穿著錦繡旗袍的女人,披散著長發,斜靠在大床上,床頭邊上擺放著美利堅最新進口的維克多唱片機,正播放著聞名瀘市的歌星夜鶯姑娘的成名曲。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女人手執一桿煙槍,旗袍側縫的開叉欲說還休地露出她翹著的小腿,仿佛有節拍地隨著音樂輕輕搖晃著。屋內的一片吞云吐霧之間,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那瞇起的丹鳳眼里流露出絲絲的慵懶和迷醉,魅惑又勾人。 “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 “小歌?!?/br> 歌女纏綿的歌聲與男子低沉的嗓音疊加在一起,讓女人搖晃的小腿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很快她的小腿接著悠悠蕩動,潔白如玉的纖長在空中留下誘惑的幅度,媚眼慢慢地張開,睨眸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來人穿著藍色正統軍裝,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衣領第一顆,棕色腰帶輕易勾勒出寬肩窄腰的俊美身材,修長的腿踏著長筒靴不緊不慢地走進屋內,他一邊走一邊摘下軍帽,露出偏分背頭黑發,劍眉英挺,薄唇輕抿,眼神犀利,棱角分明的輪廓散發著孤決清寥的氣質。 通身氣派昭示著他是這間府邸的男主人。 女人不說話,他便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陳小歌?!?/br> 陳小歌輕輕嗤笑一聲,男人眉頭輕蹙,她便轉而嬌笑道:“顧參謀長,有何貴干呀?” 顧旻遇走到床邊,把軍帽輕輕放在床頭柜上,順手關掉唱片機。 動人的歌曲兒霎時消失,屋內一片寂靜。 陳小歌倒是不甚在意,還在他面前陶醉地吸了一口煙,青蔥的手指捏著煙槍桿,豆蔻色的指甲在煙霧中更加勾得他的心癢癢。 顧旻遇伸出手,捏住陳小歌的臉頰,白色手套輕輕摩挲她的下巴,眉毛輕挑:“半個月不見,你倒是愈發瀟灑?!?/br> 陳小歌今晨起床懶得梳洗,素著一張臉,面朝顧旻遇,輕呼一口煙到他的臉上,沖淡了他靠近時帶來的脂粉味,柔聲說:“哪兒比得上您瀟灑呀?” 他指的是她輕慢的態度,越發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樣。 她指的是他在京城慶功宴上被總統嘉獎升遷,卻愿意留在瀘上繼續做軍區總參謀長。這下得了瀘城督軍司令林大帥的看重提拔——現在他在瀘市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一股煙苦味夾雜著女人香撲鼻而來,顧旻遇皺眉:“怎么煙癮那么重了?” 陳小歌淡淡地笑著不說話。 見她這副愛理不理的眉眼,勾起顧旻遇的一股火氣,對著那淺粉色的唇瓣就猛地親下去,吻法頗兇狠,她也只是仰著頭被動地承受著。唇舌勾纏,他嘗到了愈發苦澀的煙味,卻依舊不肯放過她。 感覺過了很久,陳小歌的腦子里都有些缺氧了。直到一吻罷,兩唇分離,一抹銀絲在空中斷掉,她側過頭,輕輕喘息著。 這次輪到顧旻遇嗤笑一聲,白色手套重重摩擦過水盈盈紅艷艷的唇瓣,他說:“少抽煙,顯得我讓你寂寞了?!?/br> 陳小歌白了他一眼。 顧旻遇放開她,脫掉手套,看著手套上沾濕了的地方,說道:“好生打扮,晚宴你得出席?!苯又酒鹕?,體貼地幫她打開唱片機,歌女柔情似水的聲音繼續在屋內響起。 他拿起帽子便轉身離去,卻在出門之前回頭,留下一句:“今晚有貴客?!?/br> 陳小歌一怔,手抓皺了床單也不自知。 男人遠去已久,她才恍若回神地站起身,去梳妝鏡前坐下。耳畔是夜鶯姑娘嬌媚的聲音,眼前是滿臺的胭脂水粉,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夜,圓月高掛,顧府大院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這是中秋之夜,也是顧旻遇的第二十四個生辰。 他原本不興過生日,只他前段時間立了大功,今天從京城回到瀘市,林大帥琢磨著要給他在瀘市辦個盛大的接風宴,他不好推辭,便說不麻煩大帥,在自家府里設個晚宴即可。 起初大帥不樂意,他只道一句:“逢秋只想在家過個生日?!狈昵锸撬淖?。 大帥想起瀘上流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估摸著是顧旻遇心心念念他的姨太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嘆了口氣,任他去了。 這天戌時,顧府內,賓客來往絡繹不絕,入席賓客觥籌交錯。 “顧參謀長!賀喜賀喜!”一名穿著鴉青色長袍的貴公子提著鳥籠姍姍來遲,走進顧府,嬉皮笑臉地跟顧旻遇道喜,“這新的一歲,升官又發財,還抱得美人歸,實在是令人羨慕!” 這貴公子名叫陸川和,是被京城陸總督家調遣過來瀘上的陸家四公子,還保留著京城公子哥的做派,穿長袍抽大煙,提籠養鳥捧戲子,表面上看著為人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但畢竟代表著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此人依舊不可小覷。 顧旻遇熟稔地跟他客套:“陸兄見笑了,你登門是我顧府的榮幸?!?/br> 陸川和擺擺手,把鳥籠遞給顧旻遇,笑道:“顧兄您瞧,這可是我托人從新疆的天山那邊兒送來的上好的夜鶯?!?/br> 華貴的金制籠子里,一只小巧玲瓏的夜鶯正在用小嘴兒梳理自己灰褐色的羽毛,不吵不鬧,端的乖巧可愛,讓人看著就憐愛。 陸川和見他認真地打量著這鳥兒,趁機獻寶:“來來來,顧兄,這是我送您的生辰禮物,請收下?!?/br> “多謝?!鳖檿F遇接過鳥籠,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他補了一句,“我很喜歡?!?/br> 陸川和若有所指地說道:“哎呀,這夜鶯聲音忒好聽,就是不知道今夜會不會唱歌給您祝壽呢!” 顧旻遇頓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依舊,但是笑意不達眼底:“沒關系,不管哪一天,我的夜鶯只會唱給我聽便好?!?/br> 陸川和瞅見他一襲玄色長衫,長衣長褲的,明明中秋夜不算寒涼,那一身也足夠,可他另一只手臂上卻攬著一件厚披風,于是疑惑道:“今兒天氣也不是特別寒,顧兄怎么……?” “更深露重?!鳖檿F遇意會,簡單解釋了一下,“備著,用得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