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茶餐廳(2)

    茶餐廳迎來午間用餐高峰，莫維良又體驗了一回往日做服務生的辛勞。

    想起以前在茶餐廳度過的歲月，他難免心生感慨，最忙時一對手腳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端魚蛋、菠蘿油、豬扒和生炸雞腿之類的小食都是小意思，拿絲襪奶茶和凍檸茶以及咸檸七同拿鐵也還過得去，最要命的是端主食，車仔面、干炒牛河、燒臘飯，濕濕干干，一盤重過一盤，一個中午下來他就累到滿身大汗，不得不借旁邊的廁所的水池沖涼，換身衣服再做半天。

    但那時他好像也不覺得太苦，晚八點下班后騎著摩托回家，穿過海底隧道隧道和車流，夜晚的風帶著慷慨涼意，吹干年輕人襯衫或T恤上疲憊的汗水。舊發動機的轟鳴和呼嘯的風聲被頭盔阻隔，在漆黑夜空或是隧道昏黃的燈下，他和摩托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年輕人多的是時間胡思亂想，想今天送餐時有幾個女孩對他笑、想哪一杯凍檸茶里的檸檬切的太厚、想炒牛河的師傅油放少了，一邊刷著糊底的鐵鍋，一邊罵“rou你老母”、想今天剩下的食材帶回家玲姐會不會喜歡……

    時間的流逝是很難被人感知到的，那些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一轉眼天地都變樣。他打工的茶餐廳因為老板移民關門大吉；玲姐得cer走了，從前他們住的劏房被拆掉，推平的土地上搭起高樓框架；他的舊摩托早已退休，換上便宜弟弟送的奔馳大G。

    過去總會過去，前面的風景會更好。

    午后的天氣陰沉沉的，雨蓄在云里將落未落，天花板和墻壁上滲出水珠，負責清潔的阿姨拿著拖把一遍一遍的拖地，哼著走調的粵曲。經歷忙碌后的兩人疲憊地攤在靠墻座椅上，后廚師傅端來遲來的午餐，經典搭配干炒牛河和凍檸茶。飽足之后莫維良想起自己的叉燒和豬肚雞，走進后廚撈出豬肚包雞斬成塊，再丟進砂鍋繼續燉煮，又放了些暖胃的白胡椒進去。

    至于叉燒，莫維良問后廚師傅要了麥芽糖來，加溫水調開，給叉燒逐條刷上之后送進吊爐去烤，再定好時間等它烤熟，期間多刷幾次糖水，顏色就漂亮些。

    做完這些后續工作，他一抬頭發現時針已經指向了數字3，從冰柜里拿了兩只支汽水，坐到卓新望對面。

    “辛苦啦，Will少?！弊啃峦幼∷^來的汽水，輕松撬開瓶蓋，氣泡隨著玻璃瓶壁爬上來，在它們溢出瓶口之前，他果斷仰頭喝下大半。

    莫維良沒答他，用手里的汽水瓶碰了下他的。

    兩只汽水很快就飲盡，卓新望起身把瓶子放到回收箱里去，順便去門口把歡迎光臨的牌子換到暫停營業那面。Queenie趴在它的小窩里昏昏欲睡，他順手把Queenie抱起來帶進店里，回到座位上一起休息。

    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到兩人的耳朵里，他們一同伸長脖子望去。進來的是兩個年輕女人，穿著愛心衛衣扎著丸子頭的那個就是卓新望的太太余詩琪，身形小小只。在她身后的女孩要高挑些，身著素色的毛衣和直筒牛仔褲，頭發攏成一束垂在腦后。

    “Will少，今天來得那么早？”余詩琪帶著女孩走到兩人桌邊，把手里蛋糕盒和塑膠袋放在桌上，不客氣地坐到卓新望身邊擠他，“讓開點啦，占那么大位置?！?/br>
    女孩則把手里的東西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桌邊。

    “你女兒都有份坐，只罵我一個這么偏心？”卓新望伸手掐她面頰，手被她拍掉之后，他只好委屈的抱住Queenie訴苦，“Queenie，你看你媽咪多沒良心，天天都兇老爸?！?/br>
    “8只眼睛看到是你先捏我臉的，還敢反咬一口？”余詩琪故意擺出兇狠的表情，兩只手把丈夫扯成大嘴猴，“最近皮癢缺教訓是不是？”

    她的動作正中卓新望下懷，他可憐巴巴的看向旁邊看戲偷笑的兩人：“現在大家都看到你欺負我了……”

    “夠啦，你們兩公婆也考慮下圍觀群眾的心情好不好?！蹦S良皺著眉頭看著拉拉扯扯的兩人，嫌棄的偏過頭去問旁邊的女孩，“我覺得眼睛痛，Alex，你的眼睛痛不痛?！?/br>
    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對他點點頭。

    余詩琪臉紅紅的松開手，走到后廚接了一大壺凍檸茶，又拿來四個杯子給大家逐一倒滿，掩飾自己的尷尬。

    “知道自己有錯，所以特地來獻殷勤喔?！弊啃峦粗难凵癯錆M愛意，但嘴下仍不留情，不過看到老婆舉高茶壺，他立即識趣的轉移話題：“哎，今天Alex怎么有空來？我記得你星期一有課的?！?/br>
    女孩大方的解釋道：“今天要上的那兩節課上個禮拜已經結課了，整日待在學校里溫書也很沒意思，剛好看到詩琪姐的Facebook說今天有活動，就來幫她忙咯?！?/br>
    “原來如此?！蹦S良和卓新望一同點點頭。

    “那現在你功課還很忙嗎？”莫維良又關心起她的近況，“我記得你們中文專業很辛苦的哦?！?/br>
    “現在是大三下學期，其實要上的課已經不太多了?！迸⒌氖种庵г诓妥郎?，雙手捧著臉，“況且對于我來說，社會是更大的課堂?！?/br>
    聽到她的話，卓新望不由得感嘆道：“看到沒，這就是港大才女?！?/br>
    余詩琪借機揶揄道：“是啦，人家港大才女多有心，不像某些人，真以為自己是茶餐廳少東，日日就坐在這里等收錢?！?/br>
    “我不在這里等收錢，你……”

    “拜托你們兩公婆下世投胎做火柴吧?！蹦S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注意到余詩琪放在餐桌上的東西，隨口問道：“怎么今天帶那么多東西回來？”

    “哦，差點忘記放冰箱。這個是聾啞少年班的同學們做的蛋糕，”余詩琪拿起蛋糕盒放進冰柜里，“今天他們拿來創意集市上賣，我們嘗過以后都覺得不錯，剛好今天是店慶，就訂了一個來慶祝。也算是行善積德，支持公益了嘛?！?/br>
    “那這個是什么，”卓新望手多去戳塑膠袋，里面圓滾滾的東西被他戳得滾來滾去，“一只瓜？”

    “別再戳啦，再戳就被你戳壞了?！庇嘣婄髋拈_丈夫的手，把塑料袋里的瓜拿出來獻寶，“這個是日本靜岡產的玫瓏甜瓜，香甜又多汁，軟軟的像云朵一樣，我們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家精品水果店，正好看到有得賣，就買回來給大家享口?？??！?/br>
    “哇，老板娘，今日這么大方？”莫維良忍不住戲謔道。

    “哎呀，小意思啦，今日5周年店慶，我們慷慨點也是應該的?！庇嘣婄餍Φ难劬Χ疾[起來，“那看在我怎么慷慨的份上，要不要把阿嫂帶過來跟我們見面啊?！?/br>
    莫維良無奈的笑了：“果然，生活處處都是陷阱?！?/br>
    “什么陷阱啊，我們都是真心想見阿嫂的嘛?！弊啃峦ь^望了眼墻上的掛鐘，“快四點了哦，你要不要聯系一下阿嫂，免得她公務繁忙，先被人約走?！?/br>
    “好，我現在打電話給她，問她愿不愿意來?！蹦S良只好掏出手機，“不過事先聲明，如果Katherine不愿意來，你們都不可以強求我和她哦?！?/br>
    余詩琪和卓新望難得意見統一：“好啦，你快點打電話吧?！?/br>
    在他們身邊的Alex臉色也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莫維良搖了搖頭，撥通了楊宜安的電話。

    午睡后的倦意和電腦屏幕上大篇的文字讓楊宜安的大腦發暈，她從旁邊抽屜里拿出一只鼻通，旋開深吸了一口，薄荷油的清涼讓她稍稍提起些精神。她把鼻通放在手邊，繼續電腦上的文件。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她緊繃的神經得以放松，屏幕上顯示著熟悉的鴨子emoji，她笑著按下接聽鍵，換上溫柔的聲線。

    “喂，什么事??？”

    “今晚有沒有活動安排，大律師？”

    “有哦?！睏钜税材闷鸩璞?，卻發現已經空了，早晨的茶漬留在杯底。

    電話那頭莫維良的語氣忽然放松了些：“那真不巧?！?/br>
    “什么不巧？”她放下杯子，讓自己的身體陷進大班椅里，“每晚的活動安排不都是等莫生來接我?！?/br>
    “你在逗我??？”他忍不住笑了。

    “工作真的很枯燥，只好拿你尋開心咯?！睏钜税惨兄謾C懶散的跟他撒嬌，“干嘛突然打電話給我？”

    “想問你要不要來蹭飯?！蹦S良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說出出致電的目的。

    “蹭飯？”

    “今日朋友的茶餐廳店慶，加上又是他的結婚紀念日，他就請我來吃大餐慶?？?，你想一起過來嗎？”

    “你的朋友不介意你帶家屬嗎？”

    “不會，多副碗筷的事情而已啦。怎么樣，要來嗎？”

    “那你朋友茶餐廳的出品怎么樣??？”

    “放心，由我親自監工，就算不和你胃口，我還做了豬肚雞和叉燒，不會虧待你的?！?/br>
    “好吧，那等下記得來接我?！?/br>
    “答應的這么爽快？”

    “嚕里嚕蘇。好啦，我還要工作，拜拜?！?/br>
    “拜拜?！?/br>
    放下手機再看向電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楊宜安覺得自己的心情都輕松愉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