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回憶
037 回憶
午飯過后兩人一同回了律所,楊宜安進了辦公室休息,紀文森也進了自己辦公室,沏上一杯濃茶,坐到舒適的真皮沙發上。 太過柔軟的沙發包裹住他中年人的身體,反而讓他的腰背感到不適,他站起身去到窗前,點起一只萬寶路香煙。 煙霧隨著橙紅色光點的閃爍彌漫,午間烈日之下的中環奔流不息,苦澀的氣體游過肺一輪,從他唇間呼出。這體驗實在很糟糕,他轉身摁滅了煙,坐回辦公桌前。 無論過了多久,地球那端的人與事還是能輕易擊碎她精心粉飾的成人外殼。 桌上的筆筒里只有兩只鋼筆,他伸手拿起黑色那只,筆身上刻著“贈予優秀校友紀文森” 和“圣保羅男女中學”落款,舊時的工藝現在看來仍舊精美,他打開筆蓋,在文件的一角留下筆跡。 他初次見到楊宜安,好像也是在這樣的時節。 那年他剛拿到大律師牌,被母校邀請回去做演講,叛逆的青少年們向來討厭這種形式主義的活動,他當然也不喜歡這份差事,但推拒實在太無禮,只得硬著頭皮上陣。果然禮堂里的大多數學生都心不在焉的神游,他慷慨激昂的發言撞到棉花上,忽然一個短頭發的女孩闖入他的視野,雖然認真的聽眾不止她一個,但她充滿希冀光芒的雙眼鼓舞了他,這讓他明白自己站在燈光下是有意義的。 會后禮堂的人群散去,短發女孩激動地來到他面前,向他討教讀法律系和考大律師牌的經驗,難得有師妹這么熱情的向他請教,交談之間已經到了飯點,雖然他還沒解答完她的問題,但她晚上還要上自習,不便再聊下去耽誤她時間,就和她約好周末再見。 如果那次他失約了,或許那些事就永遠不會發生了。 但在那時他未能預料到以后,在星期五下午四點半,他準時去到學校門口等她放學。 短發女孩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清秀的臉龐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憂愁。眼看她將要沒入放學的人群之中,他開口叫她的名字,她驚訝的目光搜尋到站在人群中的他,興奮地朝他跑過來。 她比同齡的女孩子要高,也更瘦些,穿著胸口帶有?;盏拈L袖襯衫,切得短短的頭發別在耳后,黑色的一字發卡別住額前的細碎頭發。 她笑著的時候眼睛彎彎的,上揚的嘴角和梨渦在她稚氣未脫的臉龐上跳躍。 而后他們一起去了附近茶餐廳繼續上次的話題,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至傍晚。近夏的夜晚來的很慢,女孩說她不想回學校,整日埋頭苦讀好枯燥,她希望自己能快點上大學,快點當上大律師。 “你是女孩子,很少有女孩子想做大律師的?!?/br> “就是很少有女孩選擇這個職業,所以我才想做大律師?!迸⒄J真的望著他,“如果我做了大律師,我就可以幫助我想幫助的人,我就可以賺很多錢,然后帶著mama一起去澳洲?!?/br> 他被她的天真逗笑了,但他不想做一個戳破她美夢的壞大人,便問她為什么想去澳洲,而女孩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回答他。 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他們在斑馬線前停下,夕陽的殘暉籠罩著這片天地。綠燈亮起了,兩人準備過馬路,女孩腳步要快他一些,突然一輛闖紅燈黑色寶馬飛速從他們面前沖過去,他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臂,把她拉回來,剛才那輛車離他們不到半米,想當驚險。 他轉頭查看身邊女孩的情況,卻見她痛苦的皺著眉頭,他以為她被車擦傷了,立即詢問她的情況。 她底下頭,眼睛看向別處: “沒事,不過請你放開我,你太用力了,Vi先生?!?/br> “不好意思,剛剛……”他立即放開手,卻發現她手腕上可疑的青紫色,他不顧她的反對拉起袖子,發現她手臂上布滿了淤青,“這是怎么回事?” 女孩木訥的望著自己的手臂,她快要哭出來了,濕潤的眼眶泛起難堪的紅。她甩開他的手臂,也顧不上紅燈已經亮起,丟下他匆匆跑過人行道,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但這并不意味著,在以后,這個女孩會從他的生活里消失。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回憶,紀文森不悅的起身去開門。 敲門的人是個他厭惡的熟人——業內臭名昭著的事務律師成博聞Bowie。 “現在是午休時間,”紀文森板著臉道,“成律師有什么事還請下午上班時間再過來?!?/br> “喂,Vi,我們都這么熟了,何必對我這么刻薄?!蹦腥送崎_他的手從容的走進他的辦公室,絲毫不見外,直接坐到他的沙發上,“況且今天我是帶了大案子給你打的,你更應該笑臉相迎” “大案子?”紀文森嗤之以鼻,“你能介紹什么好案子,無非就是讓我幫惡人脫罪,給你撈中間的油水?!?/br> “我哪敢再給紀大狀介紹那種案子啊,”成博聞臉上堆笑,紀文森看著他油膩的臉,一陣反胃,于是轉過身去背對他,“你放心,這件案子當事人身份清清白白,而且很好打的,只要你答應,支票上的數字想寫多大就寫多大?!?/br> “清白?清白的人會去找你?”紀文森不屑,“先說是什么案子吧?!?/br> “就是一宗很簡單的強jian案,”成博聞殷勤的把文件夾遞到他手邊,“當事人你也很熟的,是Paul Lam。那晚他和小女朋友吵架了,一時沒控制住自己打了她,之后又和她上了床。誰知道那個女孩子翻臉不認人,跑去警局告他強jian?!?/br> 紀文森斜視他:“林旭的案子?” “是啊,都那么熟稔了,你就接下吧?!背刹┞勌鹗峙呐乃绨?,企圖和他拉進關系,“小情侶打打鬧鬧,有什么必要上法庭呢?再說就算真的上了法庭,陪審團和法官肯定也站在我們這邊的,只要你出手,就不會有敗局?!?/br> 紀文森冷眼看著自己肩膀上的手,嫌棄的推掉了。他對于這種強行拉他同流合污的行為充滿了鄙夷,輕蔑的笑了笑道:“你就這么肯定我會接這件案子?” “那你又有什么理由拒絕呢?”成博聞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自負依舊。 “你知不知道這件案子的主控是誰?”紀文森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雙手自然的搭在桌上。 “律政署那邊還沒有消息?!边@回換成博聞不屑,“不過是誰做主控都不重要,律政署那班蝦兵蟹將怎么夠……” “是Katherine?!奔o文森平靜的公布答案,看著自負的驕傲神情從他臉上一點點剝落,臉色逐漸由紅轉青,“所以這件案子我接不了,你還是趁早另尋高人吧,別讓兩位老人家等急了,Bowie?!?/br> 看著他狼狽離去的背影,紀文森放松的靠在大班椅上,但在此刻,他心情卻輕松不得。 午后陽光落在紙頁的一角,圈住他落下的筆跡。 “Ang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