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六
六
紀越清雖然討厭周淮洺這個人,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身邊,她不能視而不見。周淮洺早晨很早起床,紀越清以為他會回部隊上,但他請了假。 “不去部隊嗎?” “下午再去?!?/br> “這樣可以嗎?” “反正是去聽政治課,一次不去沒事兒?!彼昧酥粺煹疬M嘴里,但打火機摁了半天也不出火。 紀越清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把自己的打火機給他。 他不接,而是斜挑眉毛說:“給我點煙?!?/br> 小小的火苗竄起來,在空氣里搖曳,晃得勾人。 周淮洺吸一口煙,又來了興致,他把紀越清勾到懷里,住她冰涼的身體:“要跟我去部隊參觀嗎?” 他其實有點炫耀的心思了,對飛行員枯燥的生活來說,女人比戰斗機更珍貴。 紀越清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斑駁痕跡,她仍舊抗拒著周淮洺,自然要說不好??稍挼阶爝?,又變成了:“好?!?/br> 藍天對任何人都是一種誘惑。 “去基地要注意穿著嗎?” “不用,京郊蟲子多,護著你胳膊腿兒就行了?!?/br> 她是一定只能穿長袖的,胳膊和腿上都是周淮洺的痕跡。紀越清最后選了件乳白色的長裙,裙擺一落到尾,腰間束著一只草黃色的腰帶,金屬小扣發出奪人眼球的光輝。 她披發,掩住脖子上的痕跡。 紀越清雖不夠高挑,但她總給人很修長的錯覺。周淮洺覺得她應該很適合穿旗袍,溫婉繡致的外表下,總是不經意的勾著別人的魂兒。 飛行基地有外放的參觀區,周淮洺帶她在這里轉悠,部隊同僚過來問周淮洺:“隊長,要不要帶嫂子去飛機跟前參觀?” 周淮洺說:“不用了?!?/br> 其實紀越清很想去近處看看,看看什么是殲擊機,什么是轟炸機。 周淮洺在部隊必須穿制服,深藍色軍裝更把他襯得頎長端正,看到空軍,理應有種敬畏的情懷在,但紀越清實在沒法敬得起來,這個人脫了軍裝,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同僚說:“待會兒有學員試飛,可以帶嫂子去看看?!?/br> “謝了?!敝芑礇痴f。 他卻帶著紀越清離開了基地,又開了幾公里車,到他們平時封閉訓練時住宿的大樓。 “你帶我來這干嗎?” 她想,不會是要來參觀他的宿舍吧。 周淮洺帶她進到宿舍樓里,一直爬到頂樓,紀越清氣喘吁吁道:“沒電梯的么?” “有,但平時都爬樓?!?/br> 頂樓天臺視野格外開闊,方圓十里的景象都能看見了,停機坪更是盡入眼底。 “在這兒看飛機,又看的清楚,又不吵耳朵?!?/br> 遠處學員試飛單座殲擊機,在空中表演了幾個來回的花式飛行,動作絢爛,看上去十分有技術含量。紀越清覺得很酷,周淮洺不以為意。 他向紀越清看過去,她看得很認真,樓頂的風吹著她的頭發亂舞,她又瘦又小的,周淮洺都怕她被風給吹倒。 “你也會花式飛行嗎?” “當學員時的必備技能??粗每炊?,其實把飛機開穩才是最難的?!?/br> “你平時不飛嗎?” “在新疆飛的多,北京很多后輩,我這個工齡都算老人了,沒什么機會?!?/br> 矯健的殲擊機如同白色的巨鷹,自在地掠過他們頭頂的天際,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飛機云。 看著天空,紀越清的心突然開闊了起來。 “周淮洺,知道為什么當初我會在根本不認識你的情況下,和你結婚嗎?” “難道不是為了你爸?” “我沒有那么偉大?;橐鍪且惠呑拥氖?,我什么都可以妥協、將就,但婚姻不行?!?/br> 周淮洺跟她結婚,是他唯一一次將就。 他從小想當飛行員,他16歲就去了飛行學院,一畢業就是中尉軍銜,他們是拔尖人才,一路都有別人保駕護航。后來他想去新疆,不管上級和父母怎么阻攔,他都一意孤行。不想飛往更廣袤的地方的飛行員,不是好的飛行員。 他主意很堅定,事業、理想是一輩子的事,人就這一輩子,他犯不著為了父母或者其它因素去將就。 結婚之所以妥協,是因為他的婚姻必須為事業做出犧牲。 既然家人都滿意,對方人品樣貌都好,他沒什么不能結婚的理由。 不過他一直以為紀越清和他結婚也是因為家里的逼迫。 “我本來不想嫁的,可聽說你是飛行員?!?/br> “這職業有這么誘人?” 紀越清抬頭看著遠處天際翱翔的戰斗機。 “他…陳桀的夢想是做飛行員,開轟炸機?!?/br> “拿我當他替身呢?” 他從小到大都被別人追捧著,可不樂意當別人的替身了。 “你是不是以為陳桀死了?” 她和周淮洺兩個,有點像是一條船上的兩個仇人。因為他們仇視著彼此,所以很多不能對別人坦白的事,反而可以放心地告訴他。 “他當時被人捅了幾刀,但是命大,被救活了,只是左手手筋斷了,手徹底廢了,也沒辦法考飛行員。后來他考上了職高,借錢在杭州開了間餐館,我高考那年他就和別人結婚了?!?/br> 劇情急速轉彎。 周淮洺評價:“這發展很現實?!?/br> “我不了解飛行員是什么行業,但就是很想去他向往的那個未來看一看?!?/br> “現在你看到了。沒外界渲染的那么偉大,脫了飛行服,就是個普通人?!?/br> “那你當初為什么想當飛行員?” “和別人想的一樣,覺得開戰斗機是很牛逼的事,但真的做了最牛逼的那個,又覺得沒勁兒。在邊疆還好些,北京限制多,政治任務比飛行任務多,回來兩個月了,就飛過一次。知道我最危險的是哪一回嗎?當時我們在甘肅執行飛行任務,下滑轉彎的時候速度太快,又碰到強氣流,嚴重偏離路線,控制不住速度和角度就要一頭栽地上了。結束那天飛行,我全身都被汗濕透了,下來以后手一直在抖,腦子也亂哄哄的。但那是技術挑戰最大的一次,也是我的轉折點。開飛機不是個人主義的炫耀,而是一項協作任務。開飛機的再牛逼,牛逼不過地面控制臺的人,地面控制臺其實壓力更大,他們每個決定都要對我們飛行員負責。所以啊,有些人看起來牛逼哄哄的,其實只是有別人幫他們兜著壓力?!?/br> 這一席話讓紀越清對周淮洺有點改觀了。 她以為這種沒受過什么罪的公子哥在事業上也是很自信、囂張,沒想到他對待事業是這么成熟、克制的。。 她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 周淮洺聽罷,笑了:“我一輩子要奉獻給國家和這片領空,不成熟的話誰給我擔責?所以這工作牛逼談不上,但和每個在役軍人都一樣,是很神圣的。飛行…不是可以隨意對待的事。我現在狀態不好,不想飛上天糊弄?!?/br> 周淮洺整了把短發,“這些事兒我跟別人沒說過,就你知道?!?/br> 紀越清說:“我告訴你的也沒告訴過別人?!?/br> 周淮洺挑起她的下巴,見她眼睛光彩熠熠,本想親她的嘴,卻又換做了她的眉心。 “紀越清,以后咱們就是同條船上的人,面對周老夫婦,你要和我同仇敵愾?!?/br> … 紀越清父母走之前,紀越清安頓兩家人再次一起吃飯。要磨合雙方父母的口味不是容易事,但她總能妥當辦好。紀父在周父家和他下棋,紀越清的母親想娶她工作單位看一看,紀越清就把母親帶去了雜志社。紀母有點不放心地問:“這里的人看起來都流里流氣的啊?!?/br> 紀越清笑了笑:“做時尚的人有時候是要打扮的稍微與眾不同,才能把時尚理念傳達出來?!?/br> 紀越清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策劃時尚主題,工資不高,也不忙碌,她不缺錢,也沒什么大的抱負,能安安分分做好手頭上的事就夠了。 紀越清和紀母兩個人最先到飯店包廂里。沒別人,就母女兩個談心。 紀母握著女兒的手說:“看著你在北京過得好,媽也放心了。當初你嫁給淮洺,其實媽心里很忐忑,想你一個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受欺負了怎么辦。小清啊,以后在公公婆婆、丈夫面前要懂事些、體貼些,由其淮洺的工作性質不一樣,肯定不能常陪著你,你要多體諒他。你做得好了,別人才不會說你什么?!?/br> “媽,我會的?!?/br> 過了一陣,周淮洺和周家父母、紀父相繼抵達。 周母說:“有個事我和老周一直放在心里,就是這兩孩子啊現在還沒辦婚禮。我們老周家沒事,但不能虧待了越清,我琢磨著要不然今年把婚禮給辦了,辦得風風光光的?!?/br> 紀父紀母很猶豫。 他們不是不疼紀越清,不想讓她風光大辦婚禮,而是紀越清當年的事鬧得太大,至今都還像壓在他們頭頂的烏云,紀越清不想辦婚禮了,他們知道越清怕被人指點,紀越清自己也不想再成為話題中心,所以他們都默認不舉辦婚禮。 周淮洺和紀越清兩人對視了眼。 周淮洺說:“我和小清兩個再商量商量,辦個婚禮挺麻煩的,還是慎重點?!?/br> 紀越清指不定哪天就把離婚協議擺他面前呢,不辦婚禮,她還有退路。 紀越清也說:“是啊,淮洺工作忙,我下個季度工作也很多,不如再等一等,反正領證了,婚禮什么時候辦都不嫌晚?!?/br> 周淮洺這人實在有點雙標,他自己說不辦可以,紀越清說不辦,就有那么點兒不想跟他結婚的意思。 把紀父紀母送去機場,兩人回到家里面,周淮洺檢查了一圈,她還是把兩個人的生活用品都涇渭分明的擺開。 “紀越清,我說話你聽不見是不是?” 紀越清不知哪里惹他了,她咬著嘴唇,沉默地看著周淮洺。 就是這看起來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爭的性格,太讓人想要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