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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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衛國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眼神,嗓音沉下來,瞇起眼說:“爸爸去過,后山特別大,像你這種小孩子,埋進去一輩子都找不到?!?/br> 謝歸瀾仍然是那雙冷漠的黑眼睛,但帶上了點不解,就像不懂他在說什么。 陳衛國將他托在臂彎上,沉著臉跟他對視,沉黑的夜幕底下,旁邊是游樂場的笑鬧聲,燈光很溫馨,照亮了這冰冷的夜晚,彼此的后背卻都是冷的,冷汗往下淌。 謝歸瀾沒什么多余的反應,陳衛國手臂也酸了,這才將他放下來。 也許真的是他想太多,謝歸瀾再怎么聰明,也就是個小孩子而已。 但家里施勇的東西卻越來越多,咬到都是牙印的煙頭,發黃的枕巾,甚至有天晚上陳衛國起來,家里所有的鞋都變成了一高一低。 他一發瘋就開始摔東西,好像這樣就能把什么鬼影給趕走,要不然就滿臉煞白地往樓道里跑,邊跑邊大聲吼。 街坊鄰居都知道陳衛國瘋了,一聽到他開始吼,或者砸東西,就趕緊鎖住門。 陳衛國決定離開這個地方,他半年多以前就給宋令薇買了幾份保險,這半年也故意對宋令薇很好,殺了宋令薇,他能拿到幾十萬。 他買了麻繩,斧頭,藏在家里,就等明晚宋令薇回家。 這年臺風過境,整晚都在下暴雨,尤其今晚,暴雨滂沱,整個世界都在暴雨中搖晃。 陳衛國在家連鞋都不敢穿了,但半夜睜開眼,腳上卻套著雙皮鞋,后跟一高一低,陳衛國猛地坐起來,想甩掉那雙鞋,卻突然發現臥室門口有個很小的影子。 “爸爸,”謝歸瀾嗓子很輕,叫了他一聲,跟他說,“剛才有個叔叔給我糖?!?/br> 陳衛國顫抖著,他伸手一摸,才發現床上被堆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 狂風暴雨。 陳衛國被折磨了半年,徹底崩潰,他突然爆發起來,就想掐死謝歸瀾,然而謝歸瀾已經跑了出去,他踩著那雙棕色皮鞋,開始在整棟樓找謝歸瀾,但走到一樓都沒找到,反而發現樓道門被人死死鎖住。 暴雨夜陰沉的樓道里,突然響起男人的輕咳聲,帶著點老煙嗓。 像極了施勇的嗓音。 陳衛國雙眼赤紅,他想逃出這棟樓,但怎么踹都踹不開門,他只能往上跑,深夜,漆黑的樓道里只有他跌跌撞撞的影子。 皮鞋啪嗒,啪嗒,始終跟著他。 他瘋狂地往前跑,但他跑得越快,皮鞋啪嗒啪嗒啪嗒的響聲也跟著更快,他早就忘了其實那雙皮鞋穿在他腳上。 他就這么一路跑上了天臺,暴雨侵吞了整個夜晚,他聽著啪嗒啪嗒的皮鞋聲,天臺沒地方能躲,他想回家,嗓子都是粗啞嗚咽,天臺的鐵門卻被人死死鎖住,根本砸不開。 “施勇!”陳衛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怒道,“給老子出來!” 施勇沒出來。 皮鞋聲卻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陳衛國踉蹌了下,他摔到天臺邊緣,暴雨中路燈仍然亮著,他死死盯著燈下那輛三輪車,嘴里都是血腥味,目眥欲裂,是施勇的三輪車,施勇果然在這兒。 謝歸瀾戴著手套,鎖好天臺的門,就往家里跑,他開始拆那個抽屜,然而才拆到一半,沉沉夜晚中突然有重物墜落的聲音,不知道砸到了什么,就算暴雨傾盆,也聽得很清楚。 小謝歸瀾一頓,他又重新把螺絲一根一根,原封不動地插了上去。 然后披了個黑色的大塑料袋,當成雨衣,往樓下跑,打開樓道門上的鎖。 陳衛國臉朝下,四肢有點扭曲地倒在地上,他一動不動,血從他身下淌出來,被暴雨沖開,鮮紅的一片。 滂沱大雨中,他就這么摔下來,小謝歸瀾覺得他好像被撕爛的蝴蝶。 但陳衛國不配。 他更像被肢解的癩.□□。 謝歸瀾回了家,他處理掉一切,就蓋上被子睡覺,一如往常。 除了陳衛國。 陳衛國今晚不會來敲他的門。 第二天,有人出門上班,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陳衛國。 警方過來時,陳衛國早就斷了氣,應該是昨晚當場身亡。 宋令薇在廠子接到警察的電話,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是來抓她的,等趕到筒子樓,她才知道陳衛國死了,警察是讓家屬來認尸。 首先能確定的是,沒人推陳衛國,他是自己墜樓的,而且生前吸食過毒品。 警方也沒有找到多余的指紋跟腳印,這個案子調查之后,本來打算以自殺,或者毒品致幻導致的墜樓來結案。 正好施勇的家人去報失蹤,他們還發現了之前的碎尸案,雖然沒找到確鑿的指紋跟dna之類的證據,但初步推斷兇手就是陳衛國。 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直到有個老警察來筒子樓,詢問當晚在家的人,問到了三樓一個獨居的老人。 “這是我們局長?!迸赃叺木瘑T介紹說。 老人滿臉茫然,“什么局?” “局長?!本瘑T重復。 老人更茫然,“什么長?” 警員:“……” “算了算了?!崩暇焯Я讼率?,然后問老人那個晚上發生了什么。 老人告訴他,那個晚上謝歸瀾來過,謝歸瀾讓她今晚絕對不要出門。 其他人能聽到陳衛國發瘋,但她耳背聽不到,很可能出去撞到陳衛國。 “要不是小瀾跟我說,我可能真的就出去了,”老人心有余悸,“我本來要去收衣服的?!?/br> 筒子樓很多人把衣服掛在樓道晾著,她就幾條不值錢的褲子,也不怕被人偷。 事情發生的當晚,只有謝歸瀾跟陳衛國在家,如果陳衛國的死,存在一個兇手,謝歸瀾就是最值得懷疑的人。 但他才七歲,而且現場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才沒人懷疑到他身上。 老警察沿著這條線調查下去,就像下墜的深淵,越追查越讓人膽寒,最大的突破點,是他發現陳衛國墜樓時穿的那雙皮鞋,其中一只后跟被踩扁了,跟施勇的習慣一樣。 然而施勇已經不能來復仇了,只可能是有人利用施勇,在虐殺陳衛國。 謝歸瀾馴化了陳衛國,讓對方看到施勇的遺物,只剩下兩個反應,沖上去打,或者逃跑,陳衛國要是做到了,晚上就不會有皮鞋出現在他床邊,做不到,就會繼續受到驚嚇。 這成為了一種獎勵跟懲罰,陳衛國下意識開始遵守謝歸瀾的規則。 但推測出這些也沒意義,他們沒有任何證據,何況謝歸瀾才七歲,不能拿他怎么樣。 老警察沉默了很久,一個高智商,極度冷靜,而且冷血的兇手,不能給對方犯罪的土壤,不然誰都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 宋令薇趕到筒子樓時,謝歸瀾也下了樓,暴雨一直下,陳衛國摔下來時,臉被鐵皮劃爛了,大半張臉血rou模糊,甚至露出了骨頭。 謝歸瀾漆黑的雙眼卻沒有任何情緒,他不害怕尸體,對這張血rou模糊的臉也沒反應。 警方懷疑到謝歸瀾,又去筒子樓調查了下,問了些謝歸瀾平常的事。 警察什么都沒說,筒子樓里卻漸漸有人傳開,說是謝歸瀾殺的人,反正他平常就陰沉沉的,不像個正常孩子。 要是說別的小孩殺人,他們可能還不信,但說是謝歸瀾,反倒不是很意外。 只有那個老人根本不相信,她是看陳衛國死了,宋令薇又被警方懷疑,搞不好要被抓,覺得謝歸瀾怪可憐的,何況謝歸瀾還救了她,她才把這件事告訴警方,想說謝歸瀾是個好孩子,他mama也不會殺人。 警方的調查結束,老警察穿著黑色雨衣,按了按謝歸瀾的肩膀,蹲下問他,“小謝,你知道什么是巴甫洛夫的狗嗎?” 謝歸瀾薄冷的眼皮動了動,他什么都沒說。 老警察也沒再問,他臨走前囑咐宋令薇,“孩子碰到這種事,可能會有心理創傷,你要是有空,就帶著他去找心理醫生問問?!?/br> 當然,謝歸瀾不會有什么心理創傷,他希望宋令薇帶他查的,也不是這個。 他不指望宋令薇能聽懂,只要能做到就好。 然而宋令薇卻聽懂了,就算謝歸瀾不是她親生的,但她是他的mama,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深夜趕到筒子樓底下,對上謝歸瀾的雙眼,就知道了陳衛國是被誰弄死的。 謝歸瀾是想把陳衛國困在天臺,給他把毒品拿出來,跑到警察局報案的時間,但不可否認,他想過另一種結局。 這個結局才是他更想看到的。 暴雨越來越大,宋令薇很絕望地撐著把黑傘,另一只手牽住謝歸瀾,跟老警察分開。 折磨了她七年的魔鬼死掉了,但她手上牽著的,才是真正的魔鬼。 陳衛國又賭又嫖,筒子樓里的人本來就不太待見他,宋令薇又做那種生意,很多人嫌她臟,再加上謝歸瀾出了事。 宋令薇只要一出門,就到處都是異樣的眼神,甚至有人指著她鼻子罵,讓她趕緊滾蛋。 只有那個老人很擔心,她想不通這到底怎么回事,覺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 她去找宋令薇,問她,“小宋,我能不能再重新說一遍啊,我當時沒說好,我……” 宋令薇只是哭。 她后悔當年沒扔掉謝歸瀾,那個暴雨的晚上,她牽著謝歸瀾回家,特別想再把他扔掉。 但三歲的謝歸瀾她都沒能丟掉,何況是七歲的,只要謝歸瀾想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宋令薇哭了幾個晚上,哭到肚子疼,去醫院查出腸癌,她頭發亂糟糟地回到家里,小謝歸瀾垂著眼站在旁邊。 “小瀾,”宋令薇擦了擦眼淚,她終于下定決心,她跟謝歸瀾說,“去收拾行李,咱們去淮京,找你爸爸?!?/br> 謝歸瀾當時并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條路,他們離開的那天,仍然只有那個老人來送他們,還給他們蒸了包子,讓他們路上吃。 …… 淮京一中校慶辦得很盛大,深夜這邊街上都是家長們的車燈,霓虹映過雨幕。 宋令薇在車上捂住臉。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陳衛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誰手上,她不敢見謝歸瀾,怕自己有一天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又不是謝歸瀾的親生母親。 高二的學生都留下來打掃禮堂,岑霧以為岑父岑母他們應該走了,他剛才就說過不要等他,肯定會收拾很久,反正還有司機在。 然而晚上十點半多,離開禮堂時,岑父岑母居然還在,岑驍也在。 晚上下著雨,太冷了,岑驍讓岑父岑母去車上等,他怕岑霧出來沒看到他們,自己走了,就撐著傘在禮堂外面等。 岑霧拉住謝歸瀾的手腕走過去。 他扇了謝商景一巴掌,被謝明誠看到,不管誰打誰,謝明誠都會覺得謝商景給他丟臉,今晚謝商景少不了一頓馬鞭。 謝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在山區長大,家里八個兄弟姐妹,都挨過打,就算謝商景是謝家的大少爺,他也照打不誤。 岑霧擔心會連累到謝歸瀾,今晚不打算讓謝歸瀾回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