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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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滿月圓》杭柳梅 作者:夏日眠 簡介: 一生只做好一件事,然后呢? 杭柳梅半生研究壁畫,老伴去世后,兒子的哥們居然來追求她! 然而他猝死在了她面前,杭柳梅大受刺激,決心重活一次。 第一件事就是讓孫子小麥幫自己找曾經的女筆友,好培養出個徒弟一起完成遺愿清單。 小麥找不到奶奶要的人,就請暗戀的學姐冒名頂替; 蒲芝荷:可以,只要能逃婚,我愿意。 大鬧一場之后,曾經的遺憾還在嗎?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薄胍环◣?/br> 第一章 柳梅 蒲芝荷對這個報告廳不陌生。 水晶吊燈、血色窗簾、櫻桃木臺階,還差一架嶙峋的管風琴,就是一幅十九世紀油畫。 她最近給朋友的選修課做助講教師,總是臨上課前藏身在這陰沉的西式建筑里聽著《心經》看《佛教美術史》課件。 有一次趴著睡著了,被鼎沸人聲吵醒,還以為到了大雷音寺,然而只是學生會換屆選舉。 今天這里左手邊整排的落地窗全部拉開窗簾敞著,亮亮堂堂的,據說是嘉賓特別要求的。 此刻她顧不上窗外的春天,眼里只有本次任務的主角、臺上的演講嘉賓——杭柳梅。 蒲芝荷當年高考被調劑到文化遺產學院,對杭柳梅的名字耳熟能詳。她是這個冷門行業里的傳奇,不到二十的年紀被派到敦煌,就那么枯守莫高窟畫了大半生。 這兩年敦煌學熱度不減,后來的講述者為當年甘為孺子牛的先行者拍紀錄片、出自傳,終于讓門外漢們也對西北大漠里的神佛畫匠有了留意。 六十九歲的杭柳梅看起來比蒲芝荷想象中年輕。 她是人到了一定年紀氣質就會覆蓋容貌的例證。下垂的眼尾看起來很慈悲,鼻翼兩側的法令紋自然地分割出蘋果肌。她的精氣神一半來自于敏銳的眼神,另一半則來自于尚還飽滿的臉頰。 齊耳的自來卷短發新染過,發根是齊整的黑色,還另外淡淡掃了眉粉和唇膏。衣服不是老太太常穿的那些棗紅深紫、描金繡銀的長衫短褂,而是頗有版型的呢子大衣和襯衫長褲,雖然不如頭發嶄新,但另有一種熨帖的質感。 她瘦小的身軀在軟墊高凳上,腰板挺直、雙腿并齊,坐得很端正。蒲芝荷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不自覺地放下了自己的二郎腿。 主持人是上次那個新當選的學生會主席。 “風霜難掩半生赤誠熱血,畫筆重現瑰寶千年風華!今天我們邀請到的是曾任職于敦煌研究院,從事壁畫研究的泰斗——杭柳梅先生!”他光是念完頭兩句詩就已經很激動了。 杭柳梅本來已經戴上老花鏡面向觀眾,聞言扭頭看年輕的學生會主席。 她沒有像其他老人常做的那樣把眼鏡推到鼻尖上,從鏡片與臉的縫隙中瞟著眼睛把目光投射出去,而是兩手摘下眼鏡,微笑著對他說:“謝謝這位同學,不過叫我杭柳梅奶奶,或者杭柳梅老師都可以?!?/br> 對面聽她說完,轉向聽眾繼續激昂發言:“杭老師,‘先生’在這里是尊稱,表示您——是我們心中的巨匠!”很滿意自己代替下面的人解釋了這份周到的心意。 “我知道,小伙子,”杭柳梅一邊轉過頭去,一邊慢慢戴上眼鏡,“杭柳梅奶奶,這個更好?!?/br> 杭柳梅今天有點不得勁。 這款染發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蟄得她頭皮發癢,早上剛吹好的造型再多撓兩次可就塌了。胃里也不舒服,全怪自己貪方便將就著用昨晚剩的包子稀飯作早餐。 她太久沒到人前露臉了,真是有點緊張——雖然這輩子就沒怎么露過。她昨晚在床上烙餅翻到三點才睡著,也不知道有沒有吵到孫子小麥。 杭柳梅看向臺下第一排坐著的麥序。 他已經脫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三兔共耳”印花短袖,這是之前陪杭柳梅參加活動買的敦煌周邊。 “這小子就是不聽春捂秋凍,”杭柳梅心里念叨,“算了,反正今年暖春?!?/br> 主持人的開場白還沒念完。杭柳梅繼續走神:“小麥這大名我起得真好,四月生的孩子,麥序麥序,未完待續?!?/br> 春夏生的小麥已經十九歲半了,按照老一輩算虛歲就是二十一,但杭柳梅在這個問題上很是一板一眼,因為她還沒準備好進入七十歲,所以她六十九,小麥十九,這事得實事求是。 自從青春期以來,小麥就像要把天戳個窟窿一樣自顧自地長個子,也許營養全用來抽條了,他從來也沒胖過。直到進了大學都還偷偷摸摸地往上又冒了兩公分。 小麥在娘胎里給自己挑到了和母親一樣漂亮的眼睛和鼻子,眼角微微向上,雙眼皮呈扇形,鼻梁上一顆痣是點睛之筆。嘴巴不是一般男生的薄唇,而是有點嘟嘟的。 遮住上半張臉來看倒像個女孩子。豐潤的嘴搭配方下巴,英俊之余顯得還有點多情,但眼神太憨直,怕是不大會花心,反而很容易被人騙。 “小時候是個白凈面皮,什么時候變這么黑了?”杭柳梅這才注意到小麥瘋玩了一個假期曬出來的成果,“長手長腳,長脖子長身子,就那么直楞楞地卡在折疊座位上,簡直像一只竹節蟲!” 她得出這個結論,就把自己逗笑了,主持人將這視為自己的贊詞獲得了她的認可,再次讓大家熱烈鼓掌。 陽間的人氣兒確實是杭柳梅目前急需的。 前年老伴老姜去世,從確診癌癥到撒手人寰就幾個月功夫。杭柳梅和他算是神仙眷侶,相識相戀相知在敦煌,幾十年吵架次數不超過兩只手,其中有的放在別家最多算是拌嘴。越是這樣,越難走出來。幸好杭柳梅描描菩薩聽聽佛經,想逃避悲傷也能有個去處。只要一想他,她就開始畫畫,想通了四大皆空,日子就還能過下去。 事情就出在半年前。 杭柳梅和老姜當初在敦煌的時候條件不好,生下兒子姜云逸后因勞累流產過一次,后來再也沒能懷上孕。就這么個獨生子,她們希望他閑云野鶴,受這幾百窟的壁畫熏陶,多少也能像賈寶玉有點靈性慧根。 沒想到這小子是魯智深轉世、美猴王投胎,調皮搗蛋沒消停過一天。他打小就不是個念書的料,空長一身派頭。長大以后勁頭一半用來鉆研汽車,一半用來和媳婦麥穗戀愛。即便步入中年,也比兒子小麥更讓人cao心。 姜云逸加入了本市的一只摩托車隊,沒事就聚在一起翻山飆車。其中有個叫宋疆的老頭,外號“及時雨”,哪個隊友有點什么事他都沖在前面,和姜云逸很能玩到一塊去,一問才知道他只比杭柳梅小十歲。 姜云逸回家用他教育杭柳梅,媽你沒事也多出去運動,太極網球什么的都行,重在享受人生鍛煉體格。人老宋沒比你小多少,成天天南海北地逛,我們上周還一起進峪爬山,人家今天已經在泰國玩潛水了。 也許是想借這位“及時雨”的生命力感染一下母親,姜云逸把宋疆請到家里做客。誰知喪偶多年的宋疆有自己的打算,他對杭柳梅一見傾心,從那以后就開始了為期六個月的追求。 說是追求,其實就是吃飯、散步、聊天。宋疆是有興趣把年輕人的喝咖啡看電影都安排上的,但杭柳梅疾言厲色拒絕,她把兩人的結交牢牢釘在朋友的尺度內。那就先從朋友做起,宋疆毫不介意。 第一次是宋疆以請教藝術問題為由把杭柳梅約出來吃午餐。一大早先爬山,趕午飯點回到秦嶺山腳下的湖景餐廳。宋疆租了一只小船,粗聲粗氣地和商家商量了半天,最后獲準把飯桌搬到船上去,他劃她吃。 對著湖光山色,宋疆大講自己走南闖北見識的奇聞異事:穿林海,過雪原;海釣遇鯨魚,草原降烈馬;深山見黃鼠狼拜月,古剎聽高人說法之類。 杭柳梅像是冬眠的動物蘇醒,對著春花秋月不知所措。外面的人在狂歡,而她在殼里不知魏晉,無論有漢。 第二次杭柳梅執意請回去。宋疆說要是這樣的話就代表杭柳梅沒看上自己,杭柳梅說本來就沒相看他,不吃就算了,宋疆裝作勉為其難答應。 這次訂的是一間空中餐廳,她們在大樓頂層延伸出去的陽臺上吃飯,腳底的玻璃之下是霓虹色的車水馬龍。宋疆不講遼闊天地了,轉而向杭柳梅請教家事,大女兒一把年紀不結婚,二女兒生完孩子就家里蹲云云。 還是你這兒子好,也能和我玩到一起去,我這輩子就遺憾沒個兒子,他說。 你把我兒子當兒子?我兒子可是把你當兄弟,她想。 這頓飯吃出了點醉翁之意,杭柳梅及時喊停?;丶抑笥行┩锵?,是個有意思的人,但怎么總想拐到找老伴上去。她在前一段婚姻里很幸福,不代表她后半生非得耗著個老頭去當保姆。 第三次破冰還是宋疆主動的,他說自己要走川藏線,這次結束也許就不回本地了,要去二女兒家幫忙帶外孫,想和杭柳梅吃頓餞別飯。 赴宴前杭柳梅對著鏡子系絲巾,右眼皮一直在跳,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跳災”和“跳財”,哪個是哪個。 晚餐定的葡國餐廳就在杭柳梅家路口,開了十幾年,一家子都吃膩了,但宋疆說這里有本地最好吃的焗蝸牛,唯獨這道菜杭柳梅從來沒點過。 夜幕時分,餐廳滅了大燈,給每桌都點上蠟燭,七彩的馬賽克玻璃燭臺上,火苗一跳一跳的,杭柳梅的右眼皮也一跳一跳的。 宋疆從餐廳播放的薩克斯音樂說到自己年輕時外派出國,從當地人手里拿到獵槍的故事。見杭柳梅聽得意興闌珊,他直接跳到最驚險的部分。 “那玩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把它這么著抱在懷里,槍口朝天,就那么一下——”他越說越激動,上手比劃起來,卻突然卡殼,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眼珠子瞪得像要蹦出來似的,兩只手還維持著剛剛模仿抱槍的姿勢,死死扣在自己身上,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杭柳梅大駭,不知他是中風還是中邪,慌亂之下一把將毛巾塞在他嘴里怕他咬到舌頭,跪地掐他人中,甚至嘗試扶他起來。餐廳又昏暗又安靜,此番動靜引來一群人,杭柳梅只覺得周圍又熱又嘈雜,頭上沁出了汗,胸口也悶得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不知最后是誰打了急救電話,可是人還沒送到醫院就沒了,醫生說是肺動脈栓塞。就這么簡單,剛還生龍活虎的人就沒了。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焙剂吩卺t院等候區的冷板凳上想起來了。 這一次畫畫也救不了她。常說“人死如燈滅”,她算是看明白了,有的如燈滅,有的如日落,有的如傾盆大雨、電閃雷鳴。老天爺哪管那么多,就那么一下子,一句多余的話都來不及留下。 杭柳梅身子發冷在家躺了好幾天,老宋的葬禮要到了,她身虛腳浮地爬起來給他寫挽聯,眼前總是老姜和老宋去世前的景象,繞得她腦子亂,只好從書里找靈感。 “端坐念真相,此便是如來?!薄?/br> “豈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塵?!薄?/br> “舉世只知嗟逝水,無人微解悟空花?!薄?/br> 杭柳梅機械地翻頁,字跳進眼睛,無知覺地走馬觀花。 這兩年她也一直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她還沒怎么活,居然就這么老了,像是生銹了一樣全身嘎巴嘎巴的。 她有天做夢夢見自己走著走著倒在地上散成一灘血rou,家人圍著她哭,她就站在他們身邊卻無人理會。醒來以后告訴兒子和孫子,他們勸她夢見死反而是增壽,但那種焦灼和恐懼成了心口瘡,向內潰爛。 是人就難逃一死。不管怎么樣活,最后都一樣結局。剛翻書讀了什么全不記得,十幾歲的時候背下的一句詩,此刻沒由來地冒出來——“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br> 在敦煌待了半輩子,事業、朋友、家庭,走的走散的散,幾十年得到又失去。一輩子如此而已。 來時一個人,去時一個人,但又是另一個人了。 金庸怎么說的?“人生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br> 這兩年接二連三的永別和身體的衰落都讓杭柳梅忘了她曾經是一個多么和生活較真的人。沒了結的事情還很多,來不及了,她還要大鬧一場。杭柳梅把書扔到一旁,摁亮臺燈,筆走龍蛇,唰唰寫下自己的“遺愿清單”。 第一、要找回自己藝術研究事業的繼承人;第二、要和絕交的“鳳辣子”祁繡春解開心結;第三、要幫兒子追回兒媳婦麥穗,還孫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最后一條,怕是今生無緣,但箭在弦上,她的筆已經停不下來——創作一件完美的瓷器作品。 她當年本想學瓷器專業,卻陰差陽錯去了國畫系,到敦煌以后被安排臨摹壁畫,沒想到后來再沒機會完成夢想了。 安排好自己告別人世前的所有任務,杭柳梅那個晚上終于睡了個安穩覺。 第二章 芝荷 杭柳梅翻出幾十年前的電話簿聯系老朋友,大家都大差不差,含飴弄孫或是病痛纏身,還有極少數仍然在一線工作。 杭柳梅揉了揉眼睛,把孫子拉過來:“奶奶以前有個筆友后來出國念書了,你幫我找找她現在在哪?” “???” “啊什么啊,那個女孩特別優秀,我當時就想收她做徒弟的,她后來出國了,我現在想把我的手藝傳承下去。搞不好我還能帶出來個傳人,不枉干這一行幾十年?!?/br> 于是小麥被奶奶在背后盯著,拉開凳子按照她說的輸入密碼、驗證碼、密碼錯誤、忘記密碼、重新設置…… 最近一封回信還是六年前,女孩告訴杭柳梅自己七月就要動身去歐洲。 奶奶怎么沒給她回信呢?小麥想起來了,那年mama麥穗做了一場小手術,他爸衣不解帶地湊在病床邊伺候,后來還是病號說他的頭油味熏人,他才逮空回家休沐。 出院后麥穗又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小麥見奶奶端著紅糖燉蛋給mama,尾隨過去,從半掩的門里聽到“宮外孕”、“小月子”,彼時的他還不懂這些詞的含義,轉頭就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