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也紛紛見禮?！耙娺^夫人?！?/br>
    山微躺在竹椅中，隨意道：“都進來吧?！?/br>
    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她笑道：“幸好屋子夠多，不然今晚恐怕住不下了?！?/br>
    剛站起身，走近的人便道：“我去，你躺著?！?/br>
    那是個年過花甲，精神矍鑠的老爺子，腰背依然挺得極直，一身黑色短衣，身量極高，竟比蕭長瑾和陸埕還要高半個頭。

    從面容看，年輕時也是個俊俏的少年，氣質平和，手里握著把鋤頭。黑黝眼珠子似幽深古井，不起波瀾，唯有在看向山微時顯出光亮。

    蕭長瑾笑著，“我隨沐老爺子去?！?/br>
    陸埕也道：“晚輩也去?！?/br>
    阿沐看了兩人一眼，面色平淡點頭。

    三人進了屋，山微神色慈和，“那是我家老頭子，單字一個沐，你們喚他沐爺爺就好?！?/br>
    她重新坐下，指著檐下幾根竹凳，“坐吧，我這兒簡陋，都將就將就?！?/br>
    謝瑛快步過去，一把撈過三根竹凳遞給蕭婧華和云慕筱。

    坐下后，她好奇問：“夫人，我瞧沐爺爺不似尋常人，不知他年輕時是做的什么營生？”

    “他啊?！鄙轿⒚鎺Щ貞?，唇角露出笑，“是個殺手?！?/br>
    “??？”

    三人震驚。

    世人皆道山文君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村夫背離家族，從此隱世而居，談論起此事時多是惋惜與恨鐵不成鋼，順帶唾棄她的夫婿。

    可他竟是個殺手？

    “那都是年輕時的事了?！鄙轿⑿χ?，“行了，不說他?！?/br>
    她看向蕭婧華，目光深遠，似是透過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良久，她嘆道：“你與你的姑祖母生得倒是有幾分相似。我和她年輕時有些交情，你們若是愿意，便也喚我一聲姨祖母吧?！?/br>
    蕭婧華從善如流，“姨祖母?！?/br>
    云慕筱雙眼明亮，有些緊張開口，“云家慕筱，見過山……姨祖母?！?/br>
    謝瑛倒是大大方方的，嗓音極為清亮，“敬國公府謝瑛，見過姨祖母?！?/br>
    山微不解，“你們一個姓云，一個姓謝，怎么出自同一家？”

    謝瑛道出二人的出身。

    “原來如此?！鄙轿⑿α?，“你這性子，該是合新昌的胃口?！?/br>
    謝瑛將這當成夸獎，一臉驕傲，“大長公主確實夸過我?！?/br>
    山微笑著搖頭，問蕭婧華，“方才進去那個少年人，是你什么人？”

    蕭婧華咳了一聲，“他叫陸埕，是我的……夫婿?！?/br>
    “哦？”山微來了興趣，“性子雖與你姑祖母不太像，但看男人的眼光倒是一般無二?！?/br>
    蕭婧華微怔，“這是何意？”

    山微目光調侃，“都喜歡清俊少年?！?/br>
    或許是今日得見故友家的小輩，她忽然來了談興，忍不住說些往事，“當年你姑祖母和姑祖父的事，真是令我拍手稱絕?！?/br>
    山微忍俊不禁，“你姑祖母掌了一段時日的金吾衛，上值第一日便把一群世家子弟揍得鼻青臉腫，因她身份高貴，那些紈绔子不敢明著報復，卻在背地里潑她臟水?！?/br>
    “說什么新昌公主貌若無鹽，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如牛頭馬面臨世?！鄙轿⑿χ鴵u頭，“她性子灑脫，并不在意此事，一門心思只管練自己的兵。誰想兩年后，太。祖給她賜了婚，駙馬還是謝家三郎?！?/br>
    “謝氏乃是豪族，謝三郎是謝老夫人高齡所誕，生下來便體弱多病，他的嫡親兄長，當時的謝家家主不知喂了他多少珍品湯藥，才把他拉扯長大?！?/br>
    “謝三郎雖體弱，卻生得極為出眾?！?/br>
    謝瑛搭話，眼睛發亮，“我年幼時見過駙馬幾次，確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br>
    “可不是?！鄙轿⑿χf：“當時京城皆道，蒼山負雪，不及三郎一顧。因此賜婚圣旨下達后，姑娘們暗恨一朵仙花插在了牛糞上?！?/br>
    蕭婧華遲疑，“那牛糞，說的該不會是我姑祖母吧？”

    “就是她！”

    山微拍腿，朗笑出聲。

    “不僅城里的姑娘，這場婚事的雙方皆不滿意。她蕭清晏生性豁達，最不喜柔弱男子，成婚當日正逢南方謀逆，她脫了嫁衣，丟下新郎官，竟是直接平亂去了?！?/br>
    “然后呢？”謝瑛迫不及待問。

    云慕筱亦是聽得雙眼晶亮。

    去邊關后，她也隨長輩去拜訪過大長公主，卻不知她年輕時竟有這般經歷。

    “然后啊?！鄙轿⒌溃骸捌脚褮w來后，她偶遇謝三郎，對人一見鐘情，殷勤得不行，甚至謀算著和離后與他成就好事，誰知謝三郎聽了當場黑了臉，氣得隔日便回了老家?！?/br>
    “她啊，只能眼巴巴追上去了?！?/br>
    山微笑得眼睛都快瞇成縫。

    三個姑娘亦是忍俊不禁。

    “這人啊?！鄙轿⒉幻飧锌?，“說話做事最好留個余地，瞧你姑祖母，這不是打臉嘛?！?/br>
    說完舊事，她這才問道：“你們今日來看望我這老婆子，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蕭婧華簡單說了書院一事。

    山微聽后沉吟許久。

    “你有此志向是好事，你來這兒的目的我也大概清楚了。只是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能活多少年，只想在這山中了卻此生。你們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去做吧?！?/br>
    山微溫和笑著看向云慕筱，“云家的姑娘，教些孩子綽綽有余了?！?/br>
    云慕筱面色微紅。

    蕭婧華并不失望，山微年事已高，她并無意讓她出山。

    “婧華知姨祖母隱世之志，此行只想求一件墨寶?！彼Φ溃骸耙套婺鸽m不現世，但仍有不少仰慕者，有您的墨寶在，我那書院可是要熱鬧了?！?/br>
    哪怕不來任教，光是來看看，便已受益匪淺。

    山微大氣，“行，我明日便給你?！?/br>
    蕭婧華道謝，“那便多謝姨祖母了?！?/br>
    “小事而已?！?/br>
    山微忽然嘆道：“不過說起教書，我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br>
    “哦？”蕭婧華一喜，“不知是何人？”

    山微道：“她姓紀，名淑然，是我年輕時收的弟子。才氣雖不及云家霽禮，可論這教習的功夫，便是兩個云霽禮也比不上她?！?/br>
    云霽禮，云家二爺，也就是云慕筱和謝瑛的二叔，時任國子監祭酒。

    云慕筱好奇問：“不知這位紀夫人現下在何處？”

    在她看來，二叔育人的本領已是一等一的，若那位紀夫人更勝一籌，若能請她來做夫子，對書院來說不啻于如虎添翼。

    山微嘆聲里含著痛惜，“失蹤了。她當初回鄉看望母親，臨走前說要給我帶她母親親手做的佳釀，可一去不復返，十多年不見音信，我讓阿沐去查，一直沒有消息?！?/br>
    這么久不見，想來應是遇到不測了。

    云慕筱沒再追問。

    蕭婧華卻皺起了眉，“姨祖母可知紀夫人的家鄉在哪兒？”

    山微道：“在營州，具體哪處我記不太清了?！?/br>
    蕭婧華一怔。

    營州，怎么又是營州？

    蕭長瑾告訴她，那伙山匪最后一次出現也是在營州。

    營州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山微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和幾人說了會兒話便昏昏欲睡，謝瑛將她扶進房休息時，阿沐帶著蕭長瑾和陸埕也出來了。

    見狀，阿沐留了一聲“你們隨意”，便牽著山微回了房。

    蕭婧華坐在院里沉思，謝瑛拉著云慕筱要去周邊看風景，“婧華，你去嗎？”

    她搖了搖頭。

    蕭長瑾抬腳就要跟上，蕭婧華忙叫住他，“哥哥，我有話和你說?！?/br>
    走向她的陸埕一頓，腳步一轉，識相離開。

    蕭長瑾想起什么，“差點忘了，孤也有話要對你說?！?/br>
    蕭婧華好奇道：“什么？”

    “宣遠伯夫人身邊出現了一名女子?！笔掗L瑾在她身邊落座，“巧的是，那女子還帶著一名一歲左右的嬰孩?！?/br>
    蕭婧華蹙眉，“難道是……邵嘉遠的外室和私生子？”

    蕭長瑾點她眉心，“婧華聰慧?！?/br>
    蕭婧華面露厭惡，“他還真是打的好算盤?！?/br>
    “那名女子，你也認識?！?/br>
    蕭婧華驚訝，“我也認識？”

    “嗯?！笔掗L瑾頷首，“她名喚楊柔，曾是教坊一名樂人?！?/br>
    “是她？”

    蕭婧華想起來了。

    憶起當初邵嘉遠曾在她面前舉薦楊柔，她不由蹙起眉心。

    讓自己的外室來取悅她，邵嘉遠真行。

    不知楊柔知道這事作何感想，反正她被惡心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