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小姑娘回國，在余鴻兒媳的逼問下，說出了爺爺讓自己撒謊的事情。兒媳受西式教育熏陶，不能接受余大鴻指使小孩子撒謊，故而從此和他斷了聯系?！?/br>
    “幾月后，余鴻查出癌癥，沒多久郁郁而終。他的葬禮是我和老吳給辦的，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家人出席。他穿著常玥給他織的一件毛衣，離開了這個帶給他太多痛苦的世界?！?/br>
    任華靜默了一會兒，“我和老吳在余鴻生前多次聯系他的孫女兒果果，奈何當時通訊不夠發達，沒能成功?！?/br>
    她淡淡笑了一下，臉上酒意退去幾分，“倒是辛夏你，一出馬就聯系上她了。不過你把惠珍姐嚇得夠嗆，以為這個埋藏了十幾年的秘密要大白于天下，所以才出此下策，找了個差不多樣子的布娃娃來嚇唬你。對了，你在904見到的那個‘鬼’是老吳扮的，你別怪他?！?/br>
    “怎么會？”辛夏搖頭笑笑，“果果回美國后不久就搬了家，因此才沒收到你們寄去的信。前些日子她回了趟舊居，看到被鄰居保存下來的信件后連忙聯系這邊，但是你們以前留的固定電話早已停用，所以她只能找到紅安樓街道辦，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那天我去了解紅安樓的情況，他們就把她的電話告訴了我，算是交差?！?/br>
    “她在電話里怎么說？”

    “她很傷心，說很近期會回國，應該就在這幾日?！毙料念D了一下，“任警官，我還有一件事沒有想明白。據說當時紅安樓里夢到布娃娃和常玥母女倆的不止吳崢嶸一人，難道還有其他人參與到了這件事情中？”

    任華臉上的愁容褪色了些許，“算是......間接參與吧?！?/br>
    她笑了一笑，臉上的皺紋跟著笑容輕盈起伏，看不出一絲疲老之色，“吳崢嶸是個聰明人，他抓住了當時紅安樓居民因為‘鬧鬼’一事凄惶的心理，經常在鄰里閑聊間細致夸張地描述自己做的那個可怕的‘夢’。特別是幾個平時就神神叨叨的老年人，更是他的重點攻堅對象。在他日復一日的‘煽動’和‘渲染’下，有的人開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的人夢境和想象難以區分，便也說自己夢到了‘鬼’?！?/br>
    “說的人多了，信的人就更多了，蝴蝶效應就此生成，最初的幾句謊話變成人人堅信不疑的一個事實?！?/br>
    “至于她們最終是怎么離開的，其實是整個案件中最簡單的一環。你是做新聞的，應該很清楚熱度這個東西，是最容易產生也最容易消耗的。公眾對一宗社會熱點的關注度最多不會超過一周，因為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就會被更新鮮的事件卷走。但為以防萬一，塵埃落定后，兩母女又在吳家待了半月，之后，便喬裝打扮，在老吳他們的掩飾下分撥離開了紅安樓?！?/br>
    “這就是紅安樓鬧鬼的真相，”任華眼睛灼亮的看著辛夏，“我很感謝你，愿意和我們一起去守護這個善意的謊言。辛夏，聽曹川說你一直在調查沒有破解的舊案，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在所不辭?！?/br>
    ***

    送走任華已是深夜，萬家燈火變得疏疏落落，卻被夜色襯托得干凈透亮，像被沖洗過一般。

    辛夏心中本來百感交集，現下卻忽然變得極其寧靜，好似浸泡在如水的夜色里。

    她想：這世上還有好多人和辛傳安一樣，想努力去庇護腳下的一方凈土，如此，他的死便不是終結，而有另一種意義上的延續。

    她被快樂充斥，心臟輕地像是要飄起來，一路腳步輕快地走回去，嘴里還不自覺地哼著首小曲兒。

    走到家門口，看到對面的門縫里有些微光亮透出，蔓至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像勾人的情絲。

    辛夏猶豫了一下，轉身走至倪殊門前，抬起手輕輕敲響了門板。

    第七十八章 鏈子

    第二天，兩人和上次一樣一起在家門口吃了早餐。辛夏被一勺豆腐腦燙得齜牙咧嘴的時候，抬頭看到了進店買油條的韓阿姨。

    老阿姨的兩道目光像監獄的強光燈，從她和倪殊的臉上轉來轉去。辛夏忽然心虛，怕她把今日所見告訴戴偉麗，搬著凳子和倪殊隔出一個身位，用行動和距離表示她和倪殊只是偶遇。

    倪殊心里冷笑一聲，抓起辛夏的油爪子，“這次做的美甲很漂亮，就是修得太尖了，抓得我背疼?！?/br>
    辛夏掙不脫，索性扭臉看他，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小心我下次抓你脖子?！?/br>
    “卻之不恭?！彼f完起身攬了辛夏的腰走出店外，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推上自己的座駕。

    豪車迎風飛馳，在無邊的春風里摩擦出讓人心馳意亂的輕響。

    辛夏破罐子破摔，靠在椅背上揉脖子。她昨天被他抱著睡了一夜，現在有些落枕。

    “你就不怕我媽知道？”她用力按壓僵緊的肌rou，蹙眉沖他嘟囔。

    倪殊推一把眼鏡，頭也不轉地看著前面笑，“怕什么？怕她知道你拿我當特殊工作者，不高興的時候跟我上床當解壓，高興的時候半夜遛進我家，臨幸消遣一場？”

    他說得一針見血，辛夏卻心虛地臉紅，悻悻罵了兩個字，“流氓?！?/br>
    倪殊一點也不介意她給自己定義的“名號”，面帶笑容地繼續開車。就在辛夏以為他已經結束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緩緩一腳踩下剎車，扭頭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道，“不過我也不虧就是了?！?/br>
    他的眼珠子黑得透亮，泛出兩抹白光，像深水下烏青色的石子，干凈光滑，不帶一絲欲望。辛夏被他盯得愣怔，竟忘了插科打諢地回懟回去，直到口袋里的手機一震，才神識回籠，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