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這就是常玥反抗的原因吧:爸爸被撞前送給她最后一份禮物,卻被人無情地從三樓扔下。 任華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蹲下身,把書本文具整理好塞進書包。 她本想留下一張“對不起”的字條,又覺得過于虛偽,于是拍掉書包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將它掛在教學樓旁一株梨樹的枝丫上。 常玥再沒有到學校來。 那件事后的第二天,任華在書桌里發現了一枝梨花,花瓣早已松散,滿滿地鋪一個抽屜。她取了一片夾在書里,后來把它一起帶到了公安大學,又帶到了京平市公安局。 *** 再一次遇到常玥是在十六年后。 那時任華已經是京平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有一天她到某轄區派出所拿材料,無意間撞上了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的常玥。 常玥正在向片警解釋著什么,眼神還和她最后一次見她時一樣,脆弱中透著絲緊張。 她說她不是故意打傷丈夫的,因為劉興年要對女兒動手,她沖過去撞開他,劉興年才傷到了腰。說這話時她抱緊了坐在一旁的小姑娘,眼神從始至終不敢觸碰劉興年一下。 因為當事雙方都有傷,所以負責調解的片警就把它當成一件普通家庭糾紛來處理,在雙方按了手印簽了字后,就讓他們離開了。 常玥當時并沒有看到任華。任華卻一直跟著她出了派出所,看她被劉興年揪著頭發朝前撞出幾米,怯怯地抱起孩子尾隨在男人身后離去。 這個畫面和任華腦海里某個記憶重合,它像一把沉重的錘子,敲打向她心里的那個痛點,一擊即碎。 第七十六章 更生 她折返回派出所,向辦案片警了解常玥家的情況,結果果然像她猜想的一樣,常玥并非是第一次遭受家暴。 任華翻看出警記錄,發現常玥每次受的都是輕微傷,傷勢看起來嚇人,但身體并沒有落下實質的永久性的傷害,達不到故意傷害罪的量刑標準,只要由公安進行調解,雙方達成協議后就可不再處罰過錯方。 她指著案卷上的照片詢問身旁的片警,“常玥每一次都同意調解?” “他們家的情況比較復雜,那劉興年看起來像個悶葫蘆,實際上特別兇。但凡常玥提到離婚提到告訴,他就威脅要殺她全家。有幾次他還真的找了過去,就那么悶聲不吭地坐在常玥娘家門口,盯著她家人進進出出。他很狡猾的,手里什么家伙事兒也沒拿,所以我們也奈何不了他?!逼行擂蔚負蠐项^,“我們也不是不管,但是任警官您知道的,這種家務事咱們管不了,也管不過來,總不能派人二十四小時保護她吧,又不是什么fbi?!?/br> 任華瞥他一眼,那人臉上的訕笑頓時消失了,結巴著問了一句,“您認......認識常玥嗎?怎么對她的事情這么上心?” “不認識,”任華合上卷宗,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但是你我心里都知道,每一起家暴報警,都是許多次家暴積累起來后的一次爆發。常玥這幾年一共報警了四次,你猜,她一共捱了劉興年多少頓拳頭?” 說完她合上卷宗,一言不發地走出派出所大門。 外面暮色正濃,襯托著萬家燈火,像墜落的繁星,勾勒出夜的形狀。任華望著常玥離開的那條窄徑靜默了許久,直到口袋里的呼機嘀嘀一響,才驟然回過神來。 暗黃的屏幕上顯示著一條信息:“任警官,今天惠珍包了餃子,叫您來家里吃飯?!?/br> *** 任華第二天去了常玥家。 她守在樓洞外,一直等到劉興年出去才上樓敲響了那扇刷著土黃色油漆的屋門。 門開了一條縫,常玥的臉在后面出現,眼神閃躲,“請問,你找誰......” 她的話頭猛地剎住,眸光聚焦在任華的臉上,驚詫中透著幾許迷茫,“你是......任華?” “我昨天在派出所看到你了,”任華壓住心里的悸動,指指里面,“我可以進去坐嗎?” *** 在沙發上坐好后,任華看了一眼周遭。家徒四壁,這是她對這個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印象。一室一廳的屋子,墻面和地板沒有任何裝飾,還保持著毛坯房的原貌。僅有的幾樣家具也是缺胳膊少腿,一副老弱病殘狀。 “讓你看笑話了,任警官?!睆膹N房出來的常玥看到任華打量著這間屋子,把手里的茶杯擱在她面前,小聲絮絮一句。 她的語氣很淡,沒有起伏,就像以前,她每次看到任華考高分,都由衷地恭喜她,言語中卻沒有羨慕。 常玥是個很容易認命的人。學生時代的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成績不好,現在,又順從于命運的黯然無光。 任華有些尷尬,順嘴想問一句她這些年的境況,可看到常玥眼角的青紫,慌忙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常玥先開了口,指了指任華的肩章,“你真的當了警察,我記得以前你的作文里就寫著,自己的愿望是成為一名警察,”她看著她的眼睛笑笑,“真好?!?/br> 任華因為這句話更加局促,因為那篇作文的最后一句她是這么寫的:成為一名警察,是因為我想讓正義的光束照亮世間每一個晦暗的角落。 可是,她連身邊那個小小的角落都沒有照亮。 兩人陷入沉默。有好幾次,任華都想打破心里的藩籬,問常玥一句“你怪我嗎?”可這簡短五個字卻像一塊硬鐵,堵在喉嚨里,怎么都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