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天凌晨一時許,藝術學院家屬院一號樓六層西戶突發火災,受火面積約為一百一十平米,屋內四人被發現時已無生命跡象。據初步調查顯示,該起火災的起火點位于該屋客廳西側神龕處,起火原因為酥油斗燭引燃神龕及周圍可燃物所致?!?/br> 陳蒼緩慢地吞下嘴里的面包,起身呆立了兩分鐘后,走到mama的房間,打開梳妝臺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墨綠色緞面的首飾盒。 她盯著它看了片刻,卻始終沒有勇氣打開,于是把盒子重新塞回抽屜,慢慢走出房間。 她一直走到了院子里。雨很大,陳蒼站在雨棚下,聽雨水在頭頂砸出巨大的轟鳴聲,忽然覺得有些眩暈。 旁邊的婆婆也走了出來,扭頭看向陳蒼,沖她點頭笑了笑。陳蒼避開那雙眼,目光順著婆婆身后的屋門溜進漆黑的房間里面。 一月前,那間屋子也起了一場火,雖然被即時撲滅了,但家具、墻皮卻無一幸免,通通被一層難以褪去的黑灰覆蓋。起火點最終被確定為屋門口的神龕。據判斷,是風將放在旁邊的黃表紙吹到了未滅的香燭上,最終引發了一場火災。 后來有很多鄰居去找街道辦投訴,說婆婆常年不滅的神龕是個極大的安全隱患,要求街道辦派人來處理此事??墒钱敼ぷ魅藛T來到婆婆家里,剛剛說明來意,就那被瘋老太婆用一把生銹的菜刀驅出屋子。 陳蒼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婆婆鬢發凌亂地站在門口,將手里的菜刀高高舉起,低聲用方言咒罵著,語速快得幾乎沒人能聽得明白。 陳蒼卻聽清楚了,因為,她經常聽她自言自語叨念那幾句話。 “要下地獄的,他們在下面等了我這么多年,一定著急了......地獄里的小鬼,會剜我的心挖我的眼,會把我剝皮分食......我......我害怕......” 一陣風斜掃過來,將冰冷的雨絲帶進陳蒼的領口。她打了個寒噤,目光一動,看到婆婆還在望著自己,兩片嘴唇輕輕蠕動著,將那詛咒一個字一個字投射到她身上。 她逃也似地轉身回房,用力關上屋門,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順著門板一點點滑落到地上。 墻上時鐘適時地“鐺”的一響,陳蒼身子一緊,竟將它聽成琴音,于是抬頭望向對面那架彈了六年的鋼琴。 琴身光滑油亮,映出她僵白的臉,她如今俯趴在地上,就像一條一生都無法直立行走的蟲豸。 琴面上接二連三浮現出四個人影,正是在昨晚那場火災中逝去的幾人:胡遠航坐在琴凳上練琴,胡珈在外婆的監督下悻悻收拾著地上散落的玩具,而他的mama朱丹丹一邊哼著歌,一邊在胡家客廳的飄窗處插花。 這就是她常在胡家看到的景象,現在,他們雖然被大火毀滅殆盡,卻化成一叢叢陰暗的影子,盤踞在她的心底。而她的余生,也在那一刻被過早地定格,因為她從那個瘋癲的老太婆身上望穿了自己的一生,從而知道自己將永遠無法從這些陰影中遁逃出去。 *** 劉姐的聲音從身后飄進陳蒼的耳朵,“小陳組長,你還沒走呀?” 陳蒼含混嗯了一聲,匆忙將手里的畫塞進抽屜。她昏昏沉沉走出寫字樓,看著街上的人流和璀璨的燈火,愈發覺得這熱鬧與自己突然荒蕪下來的心境格格不入,仿佛兩個世界。 如此行尸走rou般走過兩站路,陳蒼心頭的慌亂漸漸落定。她從包里掏出手機,在通訊錄找出一個昔日琴友的電話,撥了過去。 兩人先是閑話了些瑣事,半路陳蒼話鋒一轉,將話題帶上正軌,“昨天我又夢到胡老師了,我想,以后我們還是要多去看看老師,畢竟他雙親早就過世了,家里又沒別的兄弟姐妹,能掃墓的也就只有咱們幾個了?!?/br> “不是的,老師家雖然沒人了,但師母有一個meimei,對了,她兒子前幾天還給我打電話來著?!?/br> 陳蒼心頭劃過一個驚雷,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聲線,“你們現在還有聯系?” “沒見過面,不過他以前問過我一些和云暮相關的事情。你知道嗎?他似乎懷疑那場火是云暮放的,太荒唐了是吧,怎么可能呢。上次他來電話也提到了云暮,還問了我學琴時有沒有和云暮關系特別要好的人,嗯......那什么,我說了你,你不會介意吧?” 陳蒼覺得背后發麻,許久,才輕聲道出兩字,“不會?!?/br> 掛了電話,陳蒼才發現自己走入了趕車的人流中,她被一個人撞到了肩膀,挎包落在地上,里面的雜物散了一地。 那人連聲說著對不起蹲下來幫她收拾,陳蒼面色蒼白地笑著搖頭,淡淡道,“誰都會犯錯,就像我,也差點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不過好在還有機會彌補?!?/br> 那人被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驚到,慌張瞥了她一眼后,加快步速離開了。陳蒼看著他的背影一笑,側身走出人群,來到一張街邊長椅上坐下,目光沉郁地望向前方如羊群一般步履匆匆的路人。 她曾經覺得大多數的一生都在被命運的鞭子驅趕,在早已劃定好的路線上前行,他們甚至不知道最終的歸宿在何處,就這么被推搡著逼迫著朝前走著,哪怕前面的風景遠比來時路上的還要黯淡。 她也曾下定決心不能淪落成一只“羊”,心甘情愿接受命運的鞭撻,所以才用力從黑暗的泥沼中爬出,去看頭頂的星光,去尋找自己的前路。 所以這一次,當命運又一次將一道溝坎放在陳蒼面前的時候,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和往昔一樣,因為她知道,如果不能努力跨過去,那么,她將葬身于碎石之中,變成后人鞋底的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