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的時候陳蒼下課,還會看到在家屬院中等待自己的胡珈。小男孩手里握著兩罐凍出了白霜的芒果汁,掄圓了胳膊沖她揮手。陳蒼會騎車載他到不遠的人民公園去,那時的公園還不完全屬于“人民”,門票兩元,不分成人兒童。這筆費用自然由陳蒼來負擔,她比胡珈大五歲,已是能擁有一筆存在存錢罐中的 “資產”的年紀。 兩個人在公園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沒錢坐船,也進不去那個要二次收費的動物園,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河堤和山坡上追逐遛彎。 陳蒼的手很巧,柳條可以編成帽子,羅漢草也能在她靈活的指尖下變成一只小兔子。而胡珈這個時候總是蹲在旁邊,大褲衩子沾上了泥,幫陳蒼端著她那一罐芒果汁,一臉期待地等著這些“藝術品”的出爐。 陳蒼“資金”充裕的時候,會請胡珈吃在公園里擺攤的寧波湯圓。南方的湯圓和北方的元宵不同,個頭小,外皮薄且分外膩滑,里面包一團香甜的黑芝麻餡,一口吞下去,能甜到心底。 她的錢只夠兩人共享一碗,而胡珈當時的年紀是不懂得“謙讓”的含義的,所以吃之前,陳蒼都會先清點湯圓的數量,然后精準地劃分楚河漢界,“這邊四個是你的,那邊五個是我的?!?/br> “為什么我比你少一個?”遇上單數時候,胡珈總會可憐巴巴地表示抗議,陳蒼則表現得心虛卻強硬。 “我比你大,多吃一個也是應該的?!?/br> “哦?!?/br> 胡珈絕不會違拗陳蒼,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不單單是年齡上的優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那個把他從寂寞中拽出來的人。 胡珈的父母都是藝術學院的老師,除了學校里的工作,閑暇時間基本上全花在私下帶的學生身上,樂理、考級、比賽……兩人事業心一個比一個強,所以分在兒子身上的時間便所剩無幾。 胡珈從小是外婆帶著的,寡居多年的老人和調皮的外孫間有道天然的溝通屏障,再加上家屬院同齡的孩子寥寥無幾,所以在認識陳蒼之前,他基本上每天都在和玩具自娛自樂。 他和陳蒼熟稔于一個夏日的午后。 那天胡珈的mama陪外婆去醫院拿藥,胡遠航一個人在家給學生上課。胡珈午睡醒來時找不到mama和外婆,因此從臥室出來時,眼底的兩包淚已是搖搖欲墜。 彼時胡遠航正在給陳蒼指導課業,“這一樂章節奏可以慢下來一點……” 聽到門開的聲音,他看向了淚眼朦朧的兒子,眉毛皺起,“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干什么,不是說過了不許出來嗎?爸爸在上課?!?/br> 胡珈還有些迷糊,可憐兮兮抽一下鼻子,就在這時,后面上課的學生已經在敲門了,胡遠航眼見兒子還是不準備回房間,反而嘟唇朝自己走過來,心里一動,沖已經開始收拾書本的陳蒼求助。 “你一會兒還有別的事嗎?” 陳蒼稍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老師的意思,笑著看了一眼胡珈后,把帆布袋挎到肩上,“胡老師,我帶胡珈到樓下玩會兒吧,一小時后送他上來?!?/br> 第十九章 羊 走出樓洞,灰青色的天空就在兩人面前鋪陳開來。 胡珈掙開陳蒼的手走到一株榕樹下,雙腳內八字低頭站著。他不是沒被爸爸的學生帶出來玩過,不過那次體驗不是很好,那個男孩子帶他下樓后就讓胡珈自己玩兒運動器材,他則站在一旁,塞著耳機,偶爾瞄一眼小男孩有沒有搗蛋。 所以對陳蒼,他并沒報太大希望,雖然剛才下樓的時候她將他的手牽得很緊。 遠方響起悶雷聲,胡珈嚇得一顫,旋即便聽到陳蒼在身后喊他,“下雨不能站在樹下?!?/br> 胡珈斜一眼天空,遠處天邊顏色很深,仿佛被一道濃墨潑灑,不帶半點輔色,連下方的山巒都被抹去了輪廓。 他兀自嘴硬,“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br> “鯉魚跳龍門,田螺出水面,烏龜背冒汗?!?/br> 胡珈瞬間破功笑出聲,“這里哪有田螺烏龜?” “你過來看嘛?!?/br> 胡珈早就心癢了,轉身朝陳蒼走去,隔著一米,踮腳去瞟她手里拿著的那個亮藍色的卡機。 “喏,”陳蒼把機子遞過去,“里面有田螺烏龜,還有螃蟹呢。你按下面那個按鈕,就可以把圈兒套到豎針上,試試?!?/br> 陳蒼遞給胡珈的是那個很常見的水壓套圈游戲機,背景上畫著各種水生物,別說螃蟹田螺,連鯊魚都有。 胡珈沒見過這種簡陋的玩具,他的玩具都是他mama朱丹丹在百貨大樓里精挑細選的進口貨。 不過那些做工精巧的托馬斯火車頭可不如這個好玩兒。在摁按鈕摁得指肚都疼的時候,胡珈看了一眼身旁半彎著腰聚精會神和自己“對戰”的陳蒼, “嘿嘿”笑了幾聲。 “笑什么?”陳蒼也扭頭瞅他,一臉莫名,恰好這時頭頂響起驚雷,把兩人驚得同時一個戰栗,回過神來對望,又同時咧嘴傻笑起來。 “jiejie,你以后可以叫我胡瓜,”胡珈笑起來的時候鼻頭上有細細的褶皺,嘴唇嘟起露出潔白的乳牙,“爸爸mama和外婆都叫我胡瓜?!?/br> *** 陳蒼和胡瓜的友情萌發于此,卻因一場大火戛然而止。 她是在晨間新聞上看到那場火災的消息的。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她坐在昏黃的燈影下,看前面方方正正的長虹牌彩電里播報的本市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