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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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后,噤若寒蟬的變成了三個人。 “你倆更棒棒?!弊詭Щ匾舻南滤览?,烏鴉皮笑rou不笑地對草莓和五月說,“我以前只聽說過‘戰地記者’,二位今天即興發明了個‘戰地啦啦隊’,好有創意哦。明年尾區失業率就靠你們了,把數據打下來,讓吸血鬼們給你倆追封個名譽區議員?!?/br> 出人意料的,茉莉都退縮的時候,居然又是草莓第一個站出來說話……雖然發出的是小凍貓似的顫音:“對不起……” 烏鴉冷笑:“哎呀這鬼地方真黑,什么都看不見,你是要哭了嗎,區議員甲?” 草莓:“……” 旁邊五月大氣也不敢出。 烏鴉也沒放過他:“你沒什么話要說嗎,區議員乙?” 五月啞口無言,但他被逼到這里,靈機忽然不得了地一動。 他只醞釀了幾秒——很簡單,只要回憶一下方才在迷藏里的四面楚歌、想想在下水道里的提心吊膽,在結合這會兒的委屈——“區議員乙”很快就成功地醞釀出了一大泡眼淚。他抽噎了兩聲,越發真情實感,干脆一咧嘴,“嗷”一嗓子嚎了起來。 這哭聲極有感染力,很快,草莓也開始跟著小聲抽泣。茉莉倒是沒動靜,只感冒了似的不時吸吸鼻子,還要欲蓋彌彰地咳嗽幾聲,假裝自己只是著涼。 烏鴉:“……” 他感覺自己都還沒開始噴,怎么就一下弄哭了仨? 還有這么大個男孩怎么哭出這動靜的……難道這就是沒上過中學的威力? 這時,烏鴉袖口一枚金屬扣子忽然泛起熒光,閃了幾下,發芽似的長出了細細的藤蔓,在他袖口開了一朵白喇叭花?;ㄐ巨D了一圈對準烏鴉,發出霍尼長老的聲音:“你那里什么情況?” 這扣子是一件聯絡用的匠人造物,因為是實時的,還有聲音,平時雙方都不會隨意用到它。這會兒大概是艾瑞克那邊先和霍尼匯報過了,老人家心里有了底,才親自來問。 烏鴉和三人組同時松了口氣,一時間居然都有種被霍尼奶奶救了的感覺。 烏鴉迅速變回了高深莫測又靠譜的“火種”,三言兩語交代了霍尼長老最關心的事:“迷藏完好,人員無傷,拐來的熊還老老實實地跟著,驛站保存的火種遺留物無損……哦,還多拿回一個,不過是神圣家的?!?/br> 霍尼輕輕吁了口氣,這時,她那邊傳來一個男人聲音,音色略低,有點聽不清。 烏鴉微微抬眼:“是達米安諾斯長老嗎?” 達米安諾斯也是一位三級單方向“憤怒”——早期“憤怒”強大得超綱,毫無疑問是四個“神秘”方向……不,也許是“神圣”“神秘”兩條路線所有方向里最能打的。但也許“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到了三級,“憤怒”也是最難以兼容其他方向的。 達米安諾斯長老升到三級已經十五年,至今沒摸到第二方向的邊。而到了這種級別,只有打打殺殺的技能就顯得捉襟見肘了,因此他一直是圣地長老團的邊緣人物,一聽說霍尼突破,恨不能還不等她去驗等級,就迫不及待地示好,試圖在圣地抱個“憤怒”團,用壓倒性的武力去爭取話語權。 霍尼這次要找盟友,他是最佳人選。 “是我?!逼?,喇叭花變成了男人聲音,達米安諾斯接過了匠人造物——這位“縱火老頭”語速不快,說話聽著還挺和氣,“這位小先生,初次聯系,我也可以叫你‘烏鴉’嗎?” “您請便?!?/br> “霍尼女士比我有智慧,這么多年,一直堅持在第一線,身邊真的聚集了很多了不起的年輕人?!边_米安諾斯客氣了一句,立刻直入正題,“是這樣,方才在你的提示下,我們在匠人協會里抓住了一個可疑人員,男性,三十二歲,右臂殘疾,裝有義肢。他是個野生匠人,因為天賦高,加入協會后不到兩年就升為二級,因此被破格提拔為‘名匠’,經手過三十多件大型匠人造物……” 烏鴉:“這個人叫什么名字?” 達米安諾斯頓了頓:“‘三月一日’?!?/br> 烏鴉:“什么?” “他的名字是‘三月一日’,后來因為在名匠團里排名十二號,匠人協會內部的人就都叫他‘十二’。這個人很孤僻,一直獨來獨往,除非必要不與人交流,但是在匠人協會這種情況不算少見……這個方向似乎偏愛性格有點問題的人?!?/br> 達米安諾斯長老說到這,頓了頓:“他在義肢上裝載了可疑的通訊工具,正在往外界傳遞消息,我們方才抓了他一個現行?,F在我們的問題是,他只是傳遞了消息而已,這件事無法定性。這位‘三月一日’先生一言不發,匠人協會那邊在抗議,還想反咬一口……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不用他說,烏鴉也大概想得到那邊是什么情況。 “偷偷往外傳消息”,不等于“火jian”,更不等于“將上一個迷藏驛站賣給吸血鬼的罪魁禍首”。 而只要這件事不是證據確鑿,匠人協會一定會狡辯到底——哪怕他們自己也將信將疑。 因為匠人造物一直是所有小鎮和驛站的基石,匠人協會內部出問題,相當于動搖了人類社會最底層的安全感,這種程度的公信力傷害,不是烏鴉記憶里那個年代偶爾出現的食品安全問題能比的。 烏鴉:“出了一點意外,那個和他聯系的血族現在尸骨無存,身上聯絡用的匠人造物也毀壞了?!?/br> “不毀也沒用?!被裟嵩诓贿h處插了句嘴,“那件東西不是一對一,是‘一對多’的通訊器,‘一’在那個‘日期男’手里,他可以給很多人發聯絡端,頂多再過半個小時,匠人協會那邊就能偽造個聯絡端出來,連信息一起,你信不信?到時候他們就能倒打一耙,說是因為我們圖謀不軌在先,私吞迷藏、暴力扣押高級匠人,那個‘日期男’是機智地用這種方式聯系協會?!?/br> 這是沒辦法的事,人類社會的各種遠程聯絡工具都是自制,沒有公共基站也沒有網絡監管,技術還完全被匠人協會壟斷,最終解釋權完全在他們手里。 達米安諾斯長老嘆了口氣,雖然聽起來情緒還算穩定,但多少有點懊惱情緒,想起霍尼那越來越深入人心的“老不死瞎折騰”形象,達米安諾斯長老這會兒已經后悔沖動朝她示好了,感覺完全是自找麻煩。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可能圣地都不會支持我們。兩個單方向的‘憤怒’,而且是不再出任務、只會在長老團提意見的‘憤怒’,未必值得得罪‘匠人協會’?!崩项^畢竟還是有城府,事到如今,還是克制住了露出不滿情緒,“你有后續安排嗎?” “有?!睘貘f想也不想地回答,越過他,“霍尼長老,還信我嗎?” 霍尼頗有意味地當著達米安諾斯接話:“圣地和方舟的火種小隊那么多,連回收上一個迷藏驛站都做不到,更不用說調查什么真相。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打劫到吸血鬼頭上,把血族老巢查個底朝天,還綁架了秘族太子的人。不信你,難道要我去信那些連門都不敢出的廢物?” 達米安諾斯:“……” 烏鴉有點擔心那兩位夕陽紅打起來,連忙插話:“那好,如果聽我的,現在不要理會匠人協會任何要求,切斷你們那個新基地和外界聯系,控制住那位‘三月一日’先生,告訴他,威脅他的查理·楊已經死了,問他想不想拿回他的‘把柄’,想不想讓他憎恨的‘匠人協會’從世界上消失?!?/br> 這發言過于離譜,以至于霍尼和達米安諾斯異口同聲:“什么?” 此時,艾瑞克大概是實在不放心,已經小心地帶著兩千和羆人馬克來找他們了。這一邊分散行動的人重新聚齊,烏鴉沖他們打了個手勢,單手用手機回了加百列的信息,對袖口上的喇叭花說:“畢竟,我們現在有自己的‘殘缺路線’火焰晶,火種可再生?!?/br> 迷藏空間里,那鑲嵌著寶石的純金蘸水筆、精致的飲食、隨要隨有的改裝車零件……都絕非是現在的人類社會能生產出來的東西。 那么足不出戶坐鎮后方的匠人協會都是從哪弄來的呢? 匠人造物需要的原料來自各個火種小隊,但哪怕是不怎么禁欲、而且擁有無數支火種小隊的“神秘”,也沒有這樣的大手筆。 帶人上了備用的貨車,烏鴉補了點除味劑,打開車載廣播。 “……目前前方信息不明,地下城第七區已經完全坍塌,現場輻射指數仍未下降到安全區間,我們與前方記者通訊完全斷開,邁卡維治安官生死不明。而代治安官召開新聞發布會的卡弗先生在發布會間隙突然昏迷不醒,已被送往星耀醫院……” 第96章 海嘯(一) 星耀城表里兩面一塌糊涂。 里世界暗網崩壞,地下城又坍了一個區,秘族精英折損無數,抽著大蒜的魍魎與臭蟲蟑螂一起四散而逃,影子和污泥里的王在無人知曉處悄然山崩,與她崛起時一樣隱秘。 她那終身未曾宣之于口的憎恨沉默如宇宙深處爆炸的恒星,余波散而不消,將于她身后污染整個星耀城、整個尾區、整個摩羯洲大陸。 愚蠢的表世界居民們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像沒長腦子的蟲豸,明明無力理解這一切,卻已經先一步恐慌起來。 有限的理智在無邊的恐慌面前潰不成軍,遂被扭曲成了種種有趣的奇形怪狀:謠言比輻射先一步掃蕩了地面,不到半個小時,“未來十年整個尾區的小孩生出來都得長尾巴”的說法就病毒似的擴散了,一舉搶了“戰犯邁卡維”的熱度。 沒人擺布的人群成了散沙,有因為害怕輻射臨陣脫逃去搶防曬服的,有茫然不知何去何從的,還有直接扒了皮衣赤膊曬太陽以示自己無所畏懼的——最后這一小撮腦清奇患者熔斷了醫療系統。 無能狂吠的巡警車沒頭蒼蠅一樣地在街上亂轉,卻連隔壁車道上開車的是個“漿果”都沒發現。 烏鴉輕輕點了剎車,在警車面前禮貌了很多,在路口禮讓行人……行鬼。 過馬路的血族捏起遮陽帽檐,微微點頭朝他致意,然后疲憊地走到街對面的自動販售機前排隊。 那里有扎堆抽煙的少年,面紅耳赤爭吵著什么的青年,行尸走rou般的中年,還有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撿垃圾的,這些披著人皮的怪物越看越像人。 那朵聯絡用的“喇叭花”里,正傳來另一邊真正的人聲。 犯錯的熊孩子們和熊都被趕到了后面集裝箱里,只有艾瑞克坐在賊船……不,副駕駛上,被迫心驚膽戰地旁聽。 這位叫“三月一日”的匠人先生不是沉默寡言,他是真的說話困難——大舌頭,聲音像含著口熱水,口吃還挺嚴重,霍尼不得不經常打斷讓他重復。 幸虧火種不會因年邁耳背,要不然實在為難兩位老人家。 “那個吸血鬼捏著你的什么人?” “……我的女、女兒?!?/br> “你女兒多大了?長什么樣,怎么會落到血族手里的?” “我不、不知道?!?/br> “什么叫不知道?” “我、我沒見過她,我甚、甚至不知道她、她……” “你說什么?大點聲?!?/br> 一陣沉默。 對于一個語言障礙者,開口說話是一件需要忍受巨大恥辱的事,然而這種恥辱毫無疑問是出于脆弱者不堪一擊的自尊,往往是流血不流淚的戰士們最無法同情的東西。 幸好兩位長老都是長者,百態都見過,有些時候,也就能包容一些和自己不一樣的東西了。在問話的人耐心的等待中,那像是有智力障礙的含混聲音哀求道:“我、我可以寫嗎……” “憤怒”二人組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那一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霍尼長老小聲復述的聲音。 三月一日先生廢話很多,寫字又慢又啰嗦,一看就沒受過什么正經教育。 霍尼看得腦仁疼,咕噥了一聲:“垃圾匠人協會?!?/br> 生活在小鎮上的人們,因為隸屬于不同的陣營,過的日子也不盡相同。 屬于“神圣”的直屬小鎮……交保護費名義上姓“圣”的那種不算,比較講規矩,跟火種們一樣規矩。人們日子說不上富足——神圣火種們普遍年紀小,沒那個心力經驗去經營——但不會出大岔子,能接受一點基礎教育,資質好的有機會被遴選為火種。 “神秘”的小鎮則不是由圣地統一管理的,分屬于不同的火種,人們日子過得怎么樣,全看跟了個什么樣的主人。 但匠人協會不同。 不像散落各處不怎么抱團的“醫生”,匠人永遠藏在幕后,永遠飯來張口地待在固若金湯的協會里。這種環境自然而然地孵化出貪婪,于是匠人協會像角區的吸血鬼一樣,產生了許多封建糟粕。他們靠婚姻締結盟約互相拉攏,強調姓氏,再按照姓氏把人分為三六九等。 上等人靠著血緣接受教育,參加遴選,定期接觸火焰晶,努力成為新的人上人。 中上等人沒機會接觸火焰晶,但是通過別的特長為上等人服務,也可以人模狗樣。 中等和中下等勞動、服務,當工具,沒機會接觸高貴的紙筆,沒機會識字。他們像牛馬一樣被管理者組織著繁殖,生下新的勞動力,匠人協會的小鎮永遠人滿為患。但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永遠都在向各大驛站要人。驛站都要依靠匠人造物,不能完全不給面子。 于是因為勞動力太充盈,對于不幸生在匠人小鎮的人們來說,連留在小鎮的工作都成了香餑餑,要搶、要競爭,只留給最年富力強、最機靈討喜的人。 在這底層互踩的競爭中失敗的人,則會淪為下流中的下流,成為“拾荒者”。 匠人造物必需的材料有很多,外族的身體零件可以向火種小隊們發任務,其他的東西卻只能自己想辦法,于是“拾荒者”應運而生。 為了生存,他們要冒著中毒和被動物叼走的風險,到深山老林里采集稀有植物、搜集礦石,或者到更危險的地方—— “我們是拾荒者里的‘敢死隊’,因為我們在星耀城市區活動,”三月一日一筆一劃地寫道,“在外面打探消息,偷東西。平均完成三四個任務,能攢夠一家人過一個月的物資,我們就能回家,生活,等花完了還要歸隊?!?/br> “你們?”霍尼低頭看著三月一日。 匠人方向的火種對身體強化作用有限,即使已經到了二級,這依然是那么瘦小佝僂的一個人,他看起來能被茉莉那個小孩一拳捶個半死。 而即使是火種小隊,離開驛站后,也需要用各種匠人造物武裝保護,想也知道,這些“拾荒者”不可能有這種條件。 男人寫道:“我們全家都是。我和我妻子,我jiejie一家、弟弟。還有我妻子的爸爸,他是個老家伙,瞎了一只眼,還有肺病,跑起來像口風箱,但她mama生了重病,我們需要錢?!?/br> 達米安諾斯大概是覺得氣氛有點壓抑,說了句好聽的:“看來你們家庭很大,很相親相愛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