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從管家手中抽回了那封字跡工整的謁帖,拿在手里端詳片刻,開口道:想來酈生也是貧苦家的女兒。 他是端詳她的名字才有感而發的。 古語云,單名為貴,雙名為賤。在這個時代,貴族們尤其是嫡出的貴族們都流行使用單字起名,取的名字也大多富有寓意,再配上一個相得益彰的表字。 而尋常黔首大都不識字,更別提什么文化內涵了,因此他們在給孩子報備戶籍的時候通常胡亂說幾個字就算完事,最常見的,便直接用孩子出生日期的天干地支來做名字。 例如,趙甲生,張初一,孫小丁,王大午以及高傒最不愿提及的,曾經他還叫作白乙丙的那些歲月。 在這個時代,姓,氏,名,字,無形中都代表著一個人的階級,這是很難洗掉,更難磨滅的。 高傒瞧著酈壬臣的大名,很容易便鎖定了她貧寒的出身:壬,是天干之一,代表日子,沒什么特別寓意,臣,位卑者為臣。 卑如螻蟻,賤如氓草,又不擇手段的渴望向上爬,多么像曾經的他啊。 老年人都會對像自己的年輕人多一分好感。高傒也不例外。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酈壬臣提前的精心布置,從頭到尾都是設計好的偽裝。 她在他面前展示了適量的才華,也表現了瘋狂的野心,以及初出茅廬的迫切。她還利用王瑩的事情讓高傒看到她的攀比心,讓高傒認定她是個絕無道德可言的鉆營者。 酈壬臣所展示的形象,既讓高傒覺得她會是個得力的干將,同時又會是很好受他cao控的類型。 于是高傒道出了他的決定:你若真心不愿在老夫門內蹉跎三年,也可。老夫便直接起用你。 管家慌了,阻道:大夫,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啊。 高傒露出一副極其愛惜人才的表情,無可奈何道:嗐,誰叫酈生的游說之辭如此打動老夫呢。 然而酈壬臣并沒有放松警惕,因為高傒絕不是這么容易信任別人的人,何況是僅有一面之緣的人,他不可能會委以重任。 她從他道貌岸然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算計。只是那算計是什么,她還不好猜。 謝過相國大夫厚愛,您要小人做什么?但說無妨。 果然,高傒緊跟著提出了要求:酈生,去直覲吧。 直覲,生死一線的直覲! 她知道,這是高傒開出的價碼,也是他對她的試探。 高傒嘴上掛著笑,但眼中已沒有了虛偽的和藹,只剩下殺人的刀,他盯住酈壬臣,道: 老夫很好奇,油鹽不進的王上是不是也能被你打動呢。 酈壬臣只猶豫了一瞬,想要在高傒門下快速站住腳跟,就必須跨過高傒設置的這座大山去,她隨后便拜倒下去,唯。 第55章 見王(一更) 見王(一更) 冬至陽氣起, 君道長,故祀 《天官書》 酈壬臣謁見高傒的后幾日,是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典, 在漢國,這是一項重要程度僅次于王上圣誕的舉國活動。 這也是劉樞每年最忙碌的幾天,她需要獨立完成全套的祭祀活動。 所謂全套, 就是指祭天地、祭社稷、祭宗廟三項大典。祭祀場所分別在郊外的天地壇、社稷壇、太廟。祭祀規格統統是最盛大繁復的太牢之禮。 雍城的祭祀臺是按照灃都的一比一復刻,完全不擔心不夠用。太史令會親自記錄儀式的過程,尤其是君王的舉止, 譬如現在正被記下來的: 甲申日,漢王樞著大裘冕,前后垂珠九旒, 祭昊天上帝 午時正點,劉樞平舉玉笏板, 身著隆重的禮服,和著鼓樂,邁著從小被訓練無數遍的禮步,走在專屬君王的漢白玉馳道上, 一步一步朝祭天壇走去。 從十五歲及笄開始, 主持每年重大的祭祀便是作為君王的基本義務。 劉樞的儀態自然是極好的,走路來四平八穩,不疾不徐,甚至隨著邁步,她頭上的九旒珠子,竟一動也不動, 宛如靜止。長達三十丈的路程被她走成一條完美的直線,關于禮儀的所有行止都已刻進了她的骨髓里, 無論何時都不會出錯。 九卿朝臣侍立左右,排列在馳道兩側,隨她前進,除了莊嚴的鐘磬聲以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待走到祭天壇下,朝臣止步,唯君王一人拾級而上。 在古老的君權神授觀念中,漢王是國家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每一任漢王都被認為是受命于天,與天有著神秘的聯系。也只有漢王能在神明的允許下登上祭天臺,有資格向上天匯報。 因此,漢國的祭天臺地位尊崇,只設在兩處,一處在灃都,一處在雍城。 祭天臺是一座露天的三段圓形石臺,每段又有五級臺階,石臺的每層都有欄桿圍護,臺面、欄桿、臺階所用的石塊數量都是九的倍數,象征九重天。 劉樞終于登上最高一層,走到圓臺的中心點,開始念誦禱文: 天地并況,惟予有慕, 爰熙紫壇,思求厥路。 恭承禋祀,缊豫為紛, 黼繡周張,承神至尊 (【注】引用自漢武帝寫的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