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但也正因如此,國家大政便向資本產業傾斜,上有所好,下必從之,齊國百姓人人以置產致富為榮,由此便弱化了其余的內容,例如軍事,例如國家信仰。 而軍事,正是戎的意義之所在;信仰,正是祀的意義之所在,此謂酈壬臣口中的國之大事。 國君的行政重心也應當圍繞大事展開,而不應該偏移到其他方面去,此謂酈壬臣所說的凡不足以講大事者,則君王不舉。 現在,齊王觀冬捕的意圖,不但不抑制黔首們置產致富的投機風氣,反而要親身參與到相關的活動中去,這是百害而無一利的行為。 作為經驗豐富的國君,老齊王當然聽得出酈壬臣這些話的弦外之音。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由半躺改為坐起,宦侍悉心的攙扶他坐舒服了。他端詳著酈壬臣,思量片刻,聲音里染上一些嚴厲:酈生認為孤觀冬捕之行不足舉,那么何事可舉?孤愿詳聞之。 酈壬臣抬眼飛速偷瞟了一眼御塌上的老齊王,見他雖然語氣嚴厲,但臉上未見慍色,依然憨態可掬,心想看來這齊王與坊間傳聞中說的差不多,大概是一位禮賢下士的好君王的,平日里,姜于也總這么夸贊自己的父王的。 然而酈壬臣沒有瞧見的是,在她埋首的時候,齊王的眼神變得犀利,盡是滿滿的機關 酈壬臣思考一會兒,道:舉國之事,應行之以軌,王上將納民于軌者也,不軌而行,是為亂政,亂政則國敗。 齊王點點頭,喔,請繼續,何為軌? 這是齊王在問她具體的行政方略。 酈壬臣接著道:至于軌者,其一,概春圍、夏耕、秋彌、冬祀,此皆民之本也;其二,又有三年而治兵,入旅而振,以訓軍實,此皆戎之本也;其三,更以昭學問、明貴賤、辨等列、順幼□□威儀等為上,此皆正民心、誠民意、聚民力之舉也。蓋此數點,愿王上熟慮之。 酈壬臣一口氣洋洋灑灑列出三條大方略,七條小諫言,且每一條都不是空話,都是可以拿出來詳細研制方針的策略。 這可比稷下學宮里那些士人侃侃而談、大發議論的王霸之辯聽起來有用多了。 一旁的酈淵也聽的心下震驚,他原先便覺得酈生之才遠在其他學宮士人之上,但未想到竟能才智敏捷到這般地步。酈壬臣的所思所言,水平不亞于任何一個齊國高級卿大夫。 一席話畢,齊王不由撫掌大笑,喜道:酈生所言極是,令孤醍醐灌頂也! 直到這時,齊王才意識到面前女子的不一般,酈壬臣短短幾段話,竟比稷下那幫群賢辯論還要精彩。他怎么早沒有發現淄城中還有這等人才呢? 酈生如今幾歲了?齊王微笑著端詳她,同時心里轉著不為人知的念頭。 酈壬臣規規矩矩答道:小人今歲年滿二十一。 難怪齊王點點頭,原來是太年輕了啊,所以從前無人察覺。 齊王深深看她一眼,道:孤有些累了,酈生且下去歇息吧。 酈壬臣心中松了口氣,拜過之后,快步退出了梧殿,長舒一口氣,不知不覺背上已出了一層冷汗。 她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勁。 這齊王看起來性情豁達寬和、禮賢下士,一切似乎都順利極了,但酈壬臣心中卻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爻搪飞?,她仔細回憶了一遍與老齊王對話的所有細節,越發覺得心里不踏實。同時也覺得可疑,齊王是怎么知道她的呢? 酈壬臣回到家中,取銅錢和蓍草占卜了一卦,看到卜出的結果,她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明夷卦,游離之象,君子受厄,小人是非,日晦,月既,小兇【改編自《周易》卦辭】 小人是非,哪來的小人?哪來的是非?兇在何處? 酈壬臣思量了一會兒,前幾句倒是好解,意為分離、遭口舌是非之厄,后兩句卻不知什么意思,她暫時沒有去管它。 自古而今,從未有人能完全解卦,能看出點征兆便足矣,人畢竟只是人而已,又非鬼神,怎么可能對未來的事了如指掌呢? 酈壬臣翻出一卷《易》,翻了翻,想找找看有沒有別的解卦思路。古人云:《易》乃群經之首,蘊育天地之理,君子不可不學。 在這個時代,所有的讀書人、士大夫、謀士軍師,沒有不研讀《易》理的,因此士人或多或少都習得一點占卜求卦之法,急時用用,倒也方便。 只不過這《易》書與其他學問稍有不同,其他的學問,只要勤奮,大體都能學懂個七七八八,但《易》學則不然,需要一點難得的悟性才悟的懂。 酈壬臣手持一卷《易》書,一時忘了時間,思索半日,* 所獲匪淺,她慢慢放下竹簡,皺起的眉頭卻沒有放松。 田姬,我總有種預感,或許我們七年來平靜的日子要有所改變了。 酈壬臣讀書的時候,田姬從不來打擾她,此時聽她說話,便掀開竹簾走進來,看到酈壬臣的表情,田姬不放心的道:小主人,您說什么要變了?我們要如何變呢? 不是主動求變。酈壬臣輕輕搖頭,喃喃道:只怕是被迫而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