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費力地坐起來,侍女為她貼心的掖好被角,端上藥碗。 寡人昏睡了多久?她的嗓子變得苦澀而沙啞。 侍女道:王上,您躺了整整三日,可算醒來了。后日就是您的及笄大禮了,百姓們都要為您慶祝呢。 及笄劉樞喃喃重復,心口又疼起來,然后呢 然后,您將有盛大的婚禮。 她有氣無力的眨了下眼,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顆冰涼的淚珠滾落下來。 和誰? 相國大夫的嫡女。當今天下,還有哪位君侯家的兒女能與王上您相配呢? 真奇怪,聽到這些話,劉樞竟一點感覺都沒有,渾身麻麻的,像上好的烏木做的五臟六腑,沒一絲生氣。 她目光呆滯的轉動,透過紗質的床圍,她看到墻角的銅壺滴漏,問:現下幾時了? 王上,現在是酉時,卿大夫們該散值了。 哦,散值了。劉樞又喃喃重復。 宮門也該關了吧。她的另一只眼睛也滴下一顆淚來。 是啊王上,該關宮門了。侍女貼心的回復她。 侍女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幽幽的鼓聲從遠處傳來,那是王宮鐘鼓樓的方向。 按漢制,晨鐘暮鼓,卯時鐘,酉時鼓。悠遠的鼓聲一聲接一聲,古樸而厚重,傳遍全宮,三聲響過,宮門開始吱吱呀呀層層關閉。 司馬門關上了,南內門關上了,稚門關上了篤禮門關上了,覆盎門關上了,最后,宣室殿門也關上了。 劉樞咽下苦澀的藥汁,又躺下了,她的心也關上了。 第19章 稷下 稷下 七年后, 齊國,淄城。 冷,刻骨的冷。 映入眼簾的皆是茫茫雪原, 鵝毛大雪如碎紙屑一般灑落,上下一白,遠近一色, 不見來路,沒有歸處。 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被凍僵,心頭因恐懼而顫栗, 鼻子早已嗅不出任何氣味,刀削般的冷風割在臉上亦不覺得疼,視線所及一片皆是模糊的白, 五感漸失之際,只有渾濁的幻聽從四面八方涌入耳朵, 催眠般的述說著一件即將到來的事: 死亡。 這濁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似地獄深處的低吼,從四面八方壓迫下來, 要將一切碾碎、錘爛、榨為粉末。 痛苦, 仇恨,不甘,絕望 心悸,眩暈,窒息,掙扎 不, 不,不要, 不要不要??! 一個女子從榻上嘶叫著驚坐而起,顫抖著喘息不定,用力到發白的手指絞緊了粗麻棉被。 小主人,您可算醒了。一道擔憂的聲音從身邊響起,方才喚了您好幾聲呢,總不見醒。 女子的視線逐漸恢復了焦點,眼前是一方簡陋的茅舍,她順著剛才那道聲音的來源看過去,才勉強虛弱出聲:田姬 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夢魘。 嘶啞的嗓音聽的令人心疼,田姬端來一碗溫水,小主人,您是不是又做那些夢了? 女子虛脫般的點了點頭,額上因夢魘結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宛如掛霜,這是體虛之人的表現。 好冷。 她顫抖的手接過土灰色的陶碗,湊近還在發抖的嘴唇,喝了一口熱水,再喝一口。 田姬知道她還沒從可怕的噩夢中完全恢復過來,便不急著催她,摸了摸她攥緊棉被的手,觸手一片冰涼。 田姬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去將柴火添的更旺些,每到冬季,主人的身體就很難暖和起來,這是很久之前留下的病根了。 篤篤篤!突然響起一陣叩門聲。 田姬走向門口,隔門問:何人來訪?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外頭道:敢問酈生酈壬臣可在家中嗎?我家家主翁主于前來拜望。 陌生的聲音拉回了正坐在床上發呆的女子的思緒,她的目光此刻已恢復了清明的模樣,迎著田姬詢問的視線,她淺淺的點了下頭。 田姬便對門外道:我家主人說,翁主蒞臨寒舍,小臣不敏,即刻出迎,請翁主稍候一刻。 女子放下碗,抓起床側的衣裳開始穿戴起來,藏起夢魘后的驚慌,神色逐漸鎮靜。 是了,現在的她,名叫酈壬臣,字少卿,而此地,是遠離漢國三千里之外的齊國的國都,淄城。 而她現在的身份 門外男仆的聲音再次響起了:我家翁主說不必著急,她不進來了,待酈生準備好后,一同去稷下學宮便好。 田姬卷起床前的一面舊竹簾,見酈壬臣已經自己梳好頭發、戴好一頂皮質的小冠,插上了一根木簪子。田姬便取過衣架上的外袍來為她穿上,幫她理理衣襟和袖子,小聲嘀咕道: 這位齊國翁主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跑到我們這里來,可把人都整的手忙腳亂了。 齊國翁主姜于,作為齊王最寵愛的小女兒,是整個淄城最負大名的紈绔王女。 酈壬臣透過小窗望望外面的景色,默默道:又下雪了啊 她剛喝過溫水的嗓音恢復了往日的溫潤沉靜,聽不出情緒,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小聲問:田姬,我們是不是還有一件新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