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劉樞擰著眉頭聽了半天,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這確實是她十幾年來受到的教育,沒有漏洞,但是她心底卻一直不大認可。 她又有點厭煩了,說道:可漢國禮制,寡人早已爛熟于心,何必再學? 她剛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落了下乘。果不其然,高傒回道:禮法浩瀚,學者哪有止盡呢? 劉樞盯著下方的高傒,心里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默默盤算了一陣,道:寡人明白了,那不用找人來王宮里教學了。廷尉乃我九卿之一,掌管全國司法之事,寡人親自去請教他好了。 高傒沒料到她竟這么執著,于是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道:臣惶恐!王上怎么會想到屈尊去臣子們辦公的地方求教呢?為王者須時時保持君威才是啊,那不是您該去的地方。 劉樞一笑,這下輪到她引經據典了:圣人有云,禮賢下士,君王之道,握發吐哺,天下歸心。寡人禮賢下士,這難道不也是符合圣王言行嗎? 高傒一時無話可答,只得伏首叩頭道:王上圣明。老臣也是愛護王上,怕王上心累,恐辜負先王托孤之命。 高傒的額頭貼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心頭升起了一股深深的警覺,看起來,這個在王座上嬉鬧打滾的孩子,似乎真的要長大了。這可就難辦了。 劉樞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無所謂的揮揮手,叫他起來,不早了,相國快回去吧,午膳后寡人還要休憩呢,晚間還要去進學。 提到進學,她又嘆了口氣,只是不知,為何這幾日昭陽殿都不見明輝大夫呢? 高傒直起身來,隨口應道:歸燦大夫資歷尚淺,還需磨練,這段時日便沒有安排他來授課了。 哦。劉樞點點頭,突然又納悶道:咦?奉常司的授課安排,本是太師管轄的事,相國為何插手? 高傒心頭一驚,大意了。 不過他面上還是那副慈愛的模樣,慢慢道:老臣得到王上與百官同僚的信任,總理百揆,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大小諸事,自然要一一察看,尤其是與王上有關的事,老臣更不敢不謹慎啊。 劉樞聽了隨便點點頭,就命他下去了。 直到高傒徹底退出宣室殿的外門,時刻守候在劉樞身邊但卻宛如透明人一般的聞喜才貓著腰上前問道:王上與相國大夫講談這么許久,早該餓了吧?可要奴傳宰人呈上午膳呢? 是啊是啊,寡人快餓死了。劉樞伸了個懶腰,側眼瞥見那山堆一樣的竹簡還有一大半沒有批完,就連連嘆氣道:可是這么多奏疏還沒有畫完敕呢,要不,聞喜你幫寡人畫了吧。 一向百依百順如老媽子的聞喜卻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撲通一聲跪下了,磕頭道:王上,這萬萬不可??!越俎代庖,奴罪當死! 嗐,寡人不告訴別人不就完了嗎?赦你無罪。劉樞不在意的道。 聞喜卻更加警覺的環顧一圈,明明這殿里沒幾個人,他卻像已經看見了一群人一般,伏首道:奴愚鈍,只知道凡事只要做過,總有人知曉的。 劉樞沒有聽出這話里的意味,就說:寡人想做的事,別人知曉了又能怎么樣呢? 聞喜卻不說話。 你若不樂意啊,不做便是,寡人找別人就好了嘛。她隨手指了指聞喜旁邊的宦官,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者立馬近前幾步,一個跪趴,聲音都激動到顫抖:奴奴叫白乙丙,進宮三年,原先在石室掃除,近來才被調來宣室殿,近前服侍,愿為王上效犬馬之勞! 他羅里吧嗦說這么一堆,劉樞好笑的瞧著他,居高臨下,看著面生啊原來是新來的呀? 還不待白乙丙再回話,聞喜忽然反手一掌摑在他臉上,啪的一聲打出五根紅指印,喝道: 王上面前,如此不知禮數!批閱奏疏也是你敢效勞的嗎?隨即又朝劉樞拜道:王上,新人不懂規矩,請您責罰。 這倒讓劉樞意外,她從沒見過聞喜這般怒形于色,再去瞧白乙丙,此刻正捂著臉頰,看起來疼的要命,泫然欲泣的模樣,讓她覺得更好笑,她就咯咯笑出了聲,不在意的擺擺手,道: 你走吧,臉傷養好了再來宣室,別叫寡人看見,太難看啦。 白乙丙忍痛爬起來退下。 沒有人對劉樞這樣的判決有什么意見,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是自己先引出這一樁事的。在漢王宮,在這些瑣無用的事上,漢王的意思就代表著絕對的正確。如果事情有錯,那一定不是國君的錯,這是劉樞從出生起就受到的環境熏陶,已然成為一種可怕的默認。 是與非,黑與白,好與壞,在這里都不再有界限。 * * * 月末,相國府邸。 她竟叫你替她畫敕?不錯!真是不錯!如此甚好。 昏暗的燭光映襯著高傒額前深刻的皺紋和滿意的笑容,這個月末的夜里,他又見到了例行公事向自己匯報情況的白乙丙。 還是那個時間,還是那間書房。 白乙丙被那一巴掌打的半邊臉腫的老高,表情欲哭無淚,相國大夫,奴白白被聞喜那廝一頓痛打,更錯過了與王上親近的機會,怎么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