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本來想和歸燦說幾句話,但這種場合好像也沒什么機會,更無聊了。 就她險些要趴在案上睡著的時候,朦朦朧朧中,瞟了一眼書案上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春秋middot;驕恣》一篇,只覺得時間流逝的過分緩慢,她忍不住陷入了神游天外的無限循環中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那單調的說教聲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后變了個調子,重復著叫著什么,劉樞遲鈍了幾瞬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喚她。 王上?王上?王上! 劉樞從神游里倏然回神,還迷迷瞪瞪的,啊范卿何事? 范黎正經危坐,肅然道:老臣方才所講句段,王上如何理解? 劉樞垂眸看了一眼書案,有點尷尬,她根本不知道方才講到哪一段了!歸燦見狀,也不由得為她捏一把汗,他現在有點明白為何王上的學評每次都是中下了 這時,只見聞喜弓腰走上來,輕輕道:奴為王上換香。然后他挪動香爐之際,不著痕跡的指了指書案上的某一段,悄悄提醒。 待聞喜重新走下去,劉樞便清清嗓子,平靜答道: 哦,范卿方才所講的那一段啊,是諸侯之德,能自為取師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擇而莫如己者亡劉樞先把這段熟稔的念了一遍,然后接著說出自己的理解: 依寡人之見,此段是說諸侯之德行,能為自己選取明師的,便足以稱王于國;能為自己選取良朋的,也能保存國本;所選取的人不如自己的,國家就會滅亡。此謂為王用人之道也。為王者,當禮賢下士,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圣王能以禮督責其臣,親賢臣而遠佞臣。此上古之盛教也。 這一段說的歸燦頻頻點頭,看來漢王已經完全理解本篇基本要旨了,能如此不假思索的侃侃而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也是學過好幾遍的結果。他默默嘆了口氣,感到一絲無奈。 其他五位侍講大夫聽完卻都表情木然,不以為意,范黎接著道:王上雖知其大意,若能知行合一,便更好了。 劉樞聽出其話里有話,皺眉道:寡人如何不知行合一了? 范黎道:臣請陳之。方才王上說,為王者,當禮賢下士,兼聽則明??衫铣紴橥跎现v學之時,王上卻心不在焉,豈合王道哉? 劉樞不假思索道:概因范卿每日所講,寡人已聽過十數遍,如何能次次聚精會神? 她這么說,叫底下的大夫們都尷尬的面面相覷,只好含糊其辭。 劉樞瞧了一眼末位的歸燦,忽然道:此篇寡人有一句不明,還請諸位講解。 范黎俯一俯身子,道:王上請言,何句? 劉樞道:寡人不解,篇中所言上古盛教天子云云一句,又言當今諸侯云云一句,此段可是說明,上古天下為一,有天子乎?而今四分五裂,只存諸國乎? 范黎怔了一怔,問:王上何出此言? 終于提到一點感興趣的問題了,劉樞來了精神,接著說道: 《史》載,須知統御天下方為天子,管轄一國則為諸侯?!抖Y》中又載,天子制十二旒,諸侯制九旒,當今天下,漢、齊、楚、鄖均為九旒之制,為王國;鄭、魯為七旒之制,為公、伯之國;申、陳、蔡為五旒之制,為侯國;可見天下無十二旒制之國,更無天子??伞厄滍А分醒?,上古之人主能盛教于天下,豈非天子哉? 范黎聽完她這一通猜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這完全是講學內容以外的東西,根本不著邊際,殿中頓時鴉雀無聲,長久的靜默。 除了歸燦,其他五人在一片靜默中互相用眼神示意,那神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要回答這個問題的樣子,倒像是想著如何搪塞過去才好的模樣。 過了半晌,范黎才道:王上,臣斗膽進言,上古之史料,如今十不存一,具體何如,今人不敢妄議。王上貴為一國之主,應時時正心修身,立德立言,勿叫其他雜說擾亂圣心才好。 這話像一瓢冷水澆下來,把劉樞剛升起的熱情又復打滅了,她有點后悔今天早早起來進這勞什子的學了,她大聲道: 范卿的意思,是說寡人德行不夠,不配為一國之君嗎?!還是說,寡人年介十四,竟還沒有資格問國之政體嗎?! 聽到這句,范黎立即拜下去,腦袋貼在青磚上,熟練的一套動作,熟練的應對方式:臣萬死不敢!臣只道王上一言一行皆為萬民表率,德之不修,豈可為政?昔上古圣人年逾古稀亦自省德之不足,王上如今尚未成年,已覺足矣么? 這劉樞被他這一句話堵的不知該如何回應,細想來又找不到他話里的錯處,只得憋著一肚子火氣,哼了一聲,道: 寡人乏了,眾卿且退下吧!站起來就要走。 這可把一旁的聞喜嚇了一跳,休學時辰還未到,王上卻直接下了逐客令,這成何體統!恐怕今日的進學評點又要得個中下了。聞喜愁的兩條眉毛都擰在一起,又無計可施。 階下的侍講大夫們顯然也很意外,在堂堂昭陽殿,漢王竟如此明目張膽的不給講師面子,這無論放在哪一國的國君身上都是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