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到她如此解釋這篇文,歸燦點了點頭,心下更加確定了,王上并沒有落下課業,更不似坊間傳聞的那般愚蠢。 本來理解到這一層便已足夠,但歸燦心生一念,想繼續試探下去:王上遍覽通議,小臣極其佩服,但也有一二私見請教。 劉樞目光一閃,知道他這是要和她談真學問了,講。 歸燦道:即如《凱風》一篇,說孝義為大,只是第一層,以小臣看來,此篇中七子之母想再嫁,七子心中實為自責,方成此篇。 劉樞疑惑,擰著眉毛問道:自責?哪來的自責? 歸燦笑了笑,繼續講說道:試想古人嫁娶,養到七個子女成年,母親也該有五六十歲,為何突然想再嫁?所謂不安其室,以常情推之,概因家中子女飲食侍奉不稱其心爾,才欲再嫁,七子得知,心里愧疚,自認不孝。此是第二層,于是便成諷諫之詩。 講完以后,抬頭再看,只見劉樞一副思量的神情,片刻,覺出味來,頷首道:歸卿所言極是。 不過,劉樞疑惑道:這《詩》文幾百篇,寡人從九歲學到如今,聽了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為何其他侍講大夫無一人講到這層意思呢?歸卿是從哪里看來的解釋? 這歸燦一時語塞,同時心里也疑竇叢生,他想不通,為什么一冊《詩》,奉常司要安排漢王學十來遍?以王上天資,其實早不該停在這里了啊。 他正想著,殿外傳來一聲悠長的報時聲:巳時正點! 王宮里每個時辰都有雞人到各個宮殿報點,轉眼一看殿角的銅壺滴漏,也確實顯示著正點。 于是歸燦朝上拜了四拜,準備退出去,王上今晨進學畢,小臣該告退了。 不,等等。寡人才來不到半個時辰。劉樞正聽到興頭上呢,哪能讓他走,她已經很久沒有對課業提起過興趣了。 下一篇是《匏有苦葉》,歸卿也接著講了吧。 歸燦卻沒有照做,而是頓首道:王上,王公進學,禮教有分,定序有別,概春秋教以禮樂經史,夏冬教以詩書祀銘,您每日每時所學課業,均由奉常司、太常司巨細安排,恕小臣不敢逾制。 劉樞知道他說的在理,禮法大過天,她也沒理由強留??僧敋w燦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的時候,一股吃癟的氣又涌上了她的胸口。 侍講大夫竟然不聽王命,說走就走了,果然歸氏之臣都是頑固之輩!她一路上氣呼呼的抱怨,完全忘記了是自己曠學在先。 聞喜忍住笑,近前規勸道:王上,歸大夫只是依制行事,您接下來一個時辰還要去上林圍場學習騎射呢。 劉樞一聽,又喜笑顏開了,騎射,這個有趣,快快安排。 漢室王子王女的教學規制,使他們從出生起就有學不完的課程,身為王族,要比公卿學得更多,禮、樂、射、御、書、數等等技能都須有所涉獵。 尤其要精通《詩》、《典》、《大誥》等有助于撰寫外交辭令和朝廷公文的學問,武藝方面,還要擅長劍術和騎射,正所謂君子不劍不朝,天下哪有不配劍的國君呢?文武兼修,禮義皆備,才能基本勝任一個王該做的事情。 哪怕,在某些人的設計中,她只是一個傀儡。 第4章 歸霽 歸霽 歸燦酉時散值,迎著夕陽,匆匆忙忙回到長寧侯太師府邸,憋著一肚子的疑問,正要趕去父親處問個究竟,半路卻見一副公侯等級的車駕停在前院馬棚,車前放一對儀仗木牌,他走近去看,一邊木牌上寫著永信侯邸,一邊寫相國宰冢。 歸燦心中又多生出一分疑惑:這相國高氏與我家私下向來不怎么來往,今日怎么特地跑來? 他叫來家丁問詢一番,說的確是相國親來拜訪,現還在父親宅里敘話。 歸燦頓覺掃興,只得轉身先去母親房里問安,一同用了飧食,席間問起meimei近況,說是今日去城郊踏青了,剛回來,正在自己屋里歇著。歸燦回下處換了便服,就去東南邊meimei的宅院瞧瞧。 歸氏家風古樸,從宅邸布置來看,長幼次第也安排分明,譬如歸燦為長子,當住東邊宅院,父母高堂的宅院落在西北方,長女居東南。整個府邸四四方方,橫縱均七箭,一箭約一百三十步長。漢國禮法,公侯可以建七箭大小的府邸,卿大夫不過五箭,中、平大夫,三箭,吏員商賈百工等,一箭。 歸燦抄近路從東廳左首一個月門進去,里有一道九曲回廊和一池的游魚,廊端一個高門穿過,再下幾級石子臺階,穿過一片悠長的竹林,便是一片馥郁花圃,這時天氣溫和,蘭花正放,meimei在自己的院子里養著最愛的竹子和各式鮮花,還有一塊菜地。 青霽!歸燦隔著老遠大喊,圍著菜地逡巡,讓我看看你又種了些什么? 這一聲過后,只見遠處屋宇下的一扇小窗開啟一道縫,露出半張白皙秀麗的臉來,連著清脆的笑聲也一起從窗戶里飄出來: 兄長在外游學幾年,不知都結交了些什么人,處事越發粗曠起來了。 歸燦見到meimei,心情大好,轉過廊柱,邁進屋子里。屋里打掃的很干凈,只見安置在最里面的是一個書房,安排著花、瓶、爐、幾,案上堆著一捧竹簡,幾份手書,十分清雅,另有兩座青銅長信宮燈立在案角,再沒有多余的裝飾。